做完这一切,沈文清才若无其事地拿起一个蟹黄包,咬了一口,仿佛只是来体恤下属辛劳。暖黄的烛光映着他半边脸,另一半却隐在阴影里。他咀嚼得很慢,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誊录房的墙壁,望向了更深处翻涌的暗流。
角落里,王誊录官瘫在椅子上,看着卷面上那无法挽回的污迹和那个半残的“仁”字,又惊又怕,手脚冰凉。他只来得及改了这一处,而且是如此拙劣的一处!沈大人到底看见没有?那看似随意的目光背后,藏着怎样的心思?
而沈文清袖中那冰冷的刻痕,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预示着这场围绕一份考卷的无声厮杀,才刚刚撕开一道血淋淋的口子。朱砂污迹与飞白暗记在烛光下诡异交织,誊录房内,鬼影幢幢,杀机已露,而猎手,似乎已悄然锁定了目标。夜,还很长。
贡院森严的围墙,挡得住好奇的窥探,却挡不住人心深处涌动的暗流。太子私印的余波未平,誊录房内那惊魂一幕的阴云,正悄然笼罩在静观居的上空。
李承宗的书房里,灯烛只点了一小半,光线昏昧,将忠叔那张沟壑纵横、如同老树皮般坚韧的脸映得半明半暗。他垂手侍立,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将誊录房内王碌的异常举动、朱砂污卷、以及沈文清大人那看似随意却暗藏机锋的举动,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空气仿佛凝固了。李承宗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里被夜风吹得簌簌作响的竹影,身影挺拔如松,却透着一股压抑的沉重。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夜露般的微凉:
“飞白为记,险中求存。这孩子,心思愈发缜密了。” 他转过身,烛光跳跃在他深邃的眼眸里,“然则,打草惊蛇。王碌虽蠢,其背后之人,必不肯善罢甘休。接下来,才是真正图穷匕见之时。”
忠叔花白的眉毛微微耸动,浑浊的老眼里却射出鹰隼般锐利的光:“老爷放心。考场之内,龙潭虎穴,咱们鞭长莫及。但这考场之外……” 他嘴角牵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冷峻弧度,“老奴这张老脸,还有几分薄面可用。有些人情,攒着,就是用在刀刃上的。”
李承宗看着他,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和深深的信任:“忠叔,一切小心。务必,护住那份卷子。”
“老奴省得。”忠叔躬身一礼,动作依旧迟缓,却带着一种山岳般的沉稳。他悄无声息地退出了书房,融入庭院浓重的夜色里,那佝偻的背影,仿佛也染上了几分夜行刺客的肃杀。
接下来的几日,京城表面风平浪静,会试结束后的短暂松弛弥漫在举子们中间。有人呼朋引伴,醉饮高歌,试图驱散考场的疲惫与焦虑;有人闭门不出,焚香祷告,祈求祖宗保佑;也有人如同李明,依旧每日埋首书卷,为那最后的殿试做准备。
而在普通人看不见的角落,一张无形的网,正借着夜色和市井的喧嚣,悄然铺开。
忠叔没有直接动用李承宗那显眼的户部郎中名帖。他像一条沉入深潭的老鱼,游弋在京城盘根错节的人情脉络与灰色地带之间。
他先去拜访了崇文门附近一家不起眼的老茶馆,掌柜是个瘸腿的独眼老头,曾是兵部退下来的老书办,如今守着这方寸之地,却是消息灵通的“地头蛇”。一壶滚烫的茉莉香片,几碟子盐水花生,忠叔只是闲话家常,末了,不经意地提了一嘴贡院誊录房最近似乎不太平,有宵小作祟的传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