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同冷冽的圣水,穿透密林的枝叶缝隙,泼洒下来。
荒野上,一片死寂。
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香,却被一股浓到化不开的血腥味死死压住,令人作呕。
三辆马车孤零零地停在路边,像是被遗弃的棺材。
周围的景象,是地狱。
十几个仆从的尸体,以各种扭曲的姿态,散落在车队周围。
有的喉咙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鲜血染红了身下的野草。
有的胸膛整个塌陷下去,肋骨刺破皮肤,森然外露。
他们的脸上,还凝固着死前的最后一秒。
那是极致的,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恐惧与不甘。
一双双圆睁的眼睛,空洞地望着墨色的夜空,倒映不出半点星辰。
中间那辆最华丽的马车侧面,一个清晰的纹章,在月光下反射着微弱的光。
剑与盾,以及一朵盛开的鸢尾花。
里希特家族的徽记。
在这片屠宰场般的血色中,两个人影,正在对峙。
一个,是那个衣衫褴褛,身形佝偻的老人。
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此刻再没有半点惶恐与感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阴冷的,如同毒蛇般的审视。
他手里,握着一柄从靴子里抽出的,沾满鲜血的短匕。
而在他对面。
一个男人,如同一座山,静静地矗立在那里。
他太高了,超过两米的身躯,穿着一身朴素的白色牧师袍,却给人一种坚不可摧的压迫感。
他手里,提着一柄与他身形相称的,巨大无比的战锤。
锤头是纯粹的精钢,上面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在无数次挥舞与锤炼中留下的,冷硬而实在的痕迹。
嘉隆·奥尔西尼。
他只是站在那里,便将这片血腥的土地,划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神圣不可侵犯的领域。
“啊……”
嘉隆开口了,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咏叹调般的奇特韵律。
“可憎之物。”
他看着那个老人,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如同神明审视蝼蚁般的漠然。
“我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人要将你这种阴暗的生物放出来……在圣光的土地上,散播死亡与恐惧!”
老人,或者说,血族费伦,瞳孔微微收缩。
他握紧了手中的短匕,身体压得更低,像一头准备扑杀的野兽。
该死!
怎么会在这里碰到一个战斗牧师?!
他身上那股若有若无的圣力波动,浓郁得让他浑身的血液都感到一阵不适。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牧师大人。”
费伦的声音,刻意变得沙哑而慌乱。
“我只是一个可怜的老人……这些人……他们是强盗!我杀了他们,是自卫!”
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周围的林地,寻找着最佳的逃跑路线。
他不想打。
绝对不能在这里暴露身份!
一个身为宗教裁判所的苦修士,真实身份却是历史中,教廷不共戴天的死敌——血族。
这件事要是传出去,麻烦可就大了!
“强盗?”
嘉隆的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甚至懒得去看地上那些仆从的尸体。
他的目光,越过费伦的肩膀,落在了那辆马车的家徽上。
里希特。
嘉隆的眼神,在那一瞬间,变得锐利如刀。
“你身上的臭味,比谎言更诚实……你真的以为,我是那些被蒙在鼓里的人么?!”
嘉隆将巨大的战锤,从地上缓缓提起,锤头在泥土上,划出一道沉重的痕迹。
“既然你不愿意承认。”
“那就……战斗吧!”
话音未落!
嘉隆动了!
他那庞大的身躯,爆发出与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
一步踏出,地面都为之震颤!
手中的战锤,没有丝毫花哨的技巧,就是一记最简单,最纯粹的当头直劈!
呼——!
沉重的战锤,撕裂空气,带着雷霆万钧之势,朝着费伦的头顶,悍然砸下!
费伦的脸色剧变!
好快!好重!
这一锤若是砸实了,就算是血族的躯体,也得变成一滩肉泥!
他不敢有任何犹豫,脚下猛地发力,整个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向侧后方滑出数米,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这致命一击!
轰!!!
战锤,重重地砸在了费伦刚才站立的位置!
一声巨响!
泥土和草屑冲天而起!
地面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半米多深的恐怖坑洞!
费伦看得眼皮狂跳。
这力量,比西部边境那些兽人狂战士还要离谱!
然而,嘉隆的攻击,根本没有停歇!
一击落空,他手腕一转,沉重的战锤在他手中,轻得如同没有重量。
一个横扫,带着呼啸的恶风,贴着地面,扫向费伦的双腿!
“该死的疯子!”
费伦低吼一声,身体向后高高跃起。
他不能再隐藏了!
再藏下去,会被这个怪物活活砸死!
“唰!”
就在他跃至半空的瞬间,他那干瘪的身体,如同充气般,迅速膨胀!
皮肤下的肌肉,疯狂蠕动、虬结!
原本佝偻的背脊,瞬间挺得笔直!
一声尖锐的嘶吼,从他喉咙深处爆发!
那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声音!
他的双手,指甲暴长,变得如同刀锋般锐利!
他的嘴巴,裂开一个夸张的角度,两颗尖锐的,带着血腥味的獠牙,从上唇刺出!
原本浑浊的双眼,此刻已经彻底被一片猩红所取代!
充满了暴虐与嗜血的杀意!
“终于,肯展现你的真身了么?!”
嘉隆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上依旧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他只是抬起另一只没拿战锤的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巴掌大小的,雕刻着圣光符文的银色扁瓶。
随后,嘉隆拔开瓶塞,动作不紧不慢,仿佛只是在打开一瓶普通的麦酒。瓶口敞开的瞬间,一股纯净到极点的气息,混杂着银器特有的冷冽,扩散开来。
圣水。
费伦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要凝固了!
那股气息对他而言,比任何剧毒都要致命,让他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与憎恶!
“跑!”
这是他脑海里唯一的念头!
可嘉隆根本没给他这个机会。
就在费伦身体后撤的同一秒,嘉隆手腕一抖,那只装满了圣水的银色扁瓶,脱手而出!
它在空中划出一道精准的弧线,没有瞄准费伦的身体,而是直奔他头顶上方的空处。
那动作,与其说是投掷,不如说是一种邀请。
一种极尽蔑视的邀请。
“愚蠢!”
费伦见状,心中那股被戏耍的暴怒压过了恐惧。
他嘶吼一声,后背的血肉猛然炸开,数根惨白尖锐的骨刺,如同破土的毒笋,带着恶风激射而出,在半空中精准地撞上了那只银瓶!
“铛!”
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银瓶四分五裂,里面晶莹的液体,在月光下爆成一团更为细碎的,几乎肉眼难辨的雾气,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
强忍些许沾染到自己身上的圣水带来的痛处,费伦发出一阵怪笑,猩红的双眼里充满了不屑。
他觉得这个大个子牧师简直可笑,这种华而不实的攻击,除了浪费一瓶昂贵的圣水,还有什么用?
他正准备发动反击,将眼前这个碍事的家伙撕成两半。
然而,嘉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这位战斗牧师缓缓抬起空着的左手,五指张开,对着那片飘散的圣水之雾,快速而低沉念咒。
一个个毫无情绪起伏,却带着神圣律令般威严的字,骤然响起。
“祂行于世间,步履趟过烈日之影……”
刹那间,异变陡生!
那片无形的,弥漫在费伦周遭空气里的圣水微粒,仿佛被投入了看不见的火种,瞬间被点燃!
没有火焰的颜色,没有爆裂的声响。
只有一片银白色的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带着神圣净化意志的光芒,凭空出现,将费伦整个人彻底吞没!
“啊啊啊啊!!!”
凄厉到扭曲的惨嚎,终于从费伦的喉咙里爆发出来!
那已经不是人类能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邪物在被彻底抹除时,从灵魂层面发出的悲鸣!
他身上的皮肤、肌肉,在银光的照耀下,如同阳光下的积雪,迅速地消融、气化,升腾起一股股带着恶臭的黑烟!
这根本不是灼烧!
这是一种从根源上的净化!
他疯狂地在地上翻滚,用利爪撕扯着自己的身体,想要把那些无孔不入的光芒拍灭,但一切都是徒劳。那银色的圣焰仿佛长在他的血肉里,在他的骨髓里,在他的灵魂里!每分每秒,都带给他深入骨髓、永无止境的剧痛!
他的攻势,他的力量,他的血族尊严,在这一刻,都成了可笑的泡影。
嘉隆迈开脚步,巨大的战锤被他随意地拖在身后,沉重的锤头在泥地上,犁开一道深深的沟壑。他一步步走向那个在圣焰中抽搐蜷缩的身影,脸上依旧是那副漠然的表情。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痛苦挣扎的费伦,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果然是阴沟里的老鼠……”
嘉隆收回战锤,居高临下地看着在地上翻滚、哀嚎的费伦。
他的眼神,冰冷依旧。
“你这种东西,我见得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