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重托(2 / 2)

王妈妈那撕心裂肺的“救命”还在回廊里颤着余音,司徒长恭紧跟着浑身杀气的许怀安,几乎是推搡着穿过了院门,冲向总督府最深处的院落。

许家老夫人如今暂居的佛堂小院。

小院门口静悄悄的,两个脸上同样残留着泪痕的婆子无声地行礼,打开院门。

这里与外界的剑拔弩张截然不同,干净得过分,空气里浮着一层浓郁的檀香,几乎要压住挥之不去的药味和血腥气。

司徒长恭心中疑虑重重。

方才王妈妈的哭嚎历历在目,以死相逼的老夫人院中怎会如此反常的安静?

走在前面的许怀安猛地推开厢房的门。

门轴发出一声短促的“吱呀”。

就在这瞬间。

一个身影,快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猛地扑向门边的许怀安。

“你这瞎了眼、黑了心的蠢物!”

许怀安猝不及防,重伤之下反应更是慢了半拍。他只来得及发出一声闷哼。

不是剪子刺向老夫人自己的喉咙。

是那柄寒光闪闪的银剪,快准狠地深深捅进了许怀安被绷带紧紧裹着的左臂伤口。

位置精准无比。

“呃啊——!”许怀安的身体猛地弓起,眼前骤然发黑,剧痛如同电流瞬间击穿四肢百骸,让他几乎当场昏厥。

本就苍白的脸色彻底灰败下去,嘴唇被他自己咬得鲜血淋漓。

刚刚进门的司徒长恭,钉在了原地。

老夫人手中那把滴血的银剪,刺目的猩红正从厚厚的绷带缝隙里迅速洇染开来,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红梅。

老夫人的身体因激愤而剧烈地颤抖着,她那双被怨恨彻底烧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许怀安。

“疼吗?许怀安!你这道伤,可能比得上当年茜茜那个贱人取你心头血时的万分之一痛快?”

“茜茜”两个字,钻进许怀安的耳朵,也狠狠扎进司徒长恭的脑海。

他立刻明白了,这个女人,那个被纳进门的南唐女子,就是所有灾祸的根源。

老夫人的声音陡然拔高:“你这个被猪油蒙了心肝的!当年你怎么说的?不过是看那异族歌姬可怜,不过是贪她颜色新鲜,收个玩物罢了,于大局无碍。我这做主母的,还曾体恤你,亲手给你那心肝宝贝送去了避子汤,断了她给许家混淆血脉的根!”

“好一个无碍,好一个玩物!”老夫人猛地抽回银剪,狠狠掷在地上,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就是你看上的玩意儿!南唐精心调教出来的毒蛇,她爬进总督府,把你看得比狗还低贱,她摸清了你许怀安骨头的软硬,她用那点夫熬干了你最后一点警惕!”

她指着许怀安血流不止的胳膊,指甲几乎要戳进他的皮肉里,“看见了吗?这就是报应!南唐用她的主子射伤你,再用她来设局,把你的儿子,你的儿媳,你的孙儿们,一个个全诓了出去!许怀安!你睁开狗眼看看,你儿子们的血!粘着那贱婢身上的脂粉香啊!”

她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最后一句,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所有骨头,踉跄着向后倒去。

旁边两个一直垂泪的老仆妇再也忍不住,慌忙扑上去搀扶住她。

许怀安靠在门框上,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秋叶。

他嘴唇哆嗦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原来……是他自己,亲手为敌人打开了后院的门。

老夫人被仆妇搀扶着,大口喘息着,她推开仆妇,目光直接越过了狼狈不堪的丈夫,钉在了司徒长恭脸上。

“司徒将军。”她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平静与沉重,“老身如今只能信你。”

她抬手指了指身旁木几上一个散开的小小布包,里面是一沓折叠的军报,上面的墨迹,赫然记录着司徒长恭在雁门关外那些惊心动魄的小规模阻击战。

“我知道你是谁!”老夫人的话掷地有声,“更信你的本事!”

“我的儿子、儿媳、孙子们,不是贪生怕死的孬种,他们是铁骨铮铮的西魏将种,是我许家的骨血!”

她的腰杆挺直了,透出一种骄傲:“他们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更绝不能沦为仇敌要挟我西魏大军,玷污我许家百年门风的筹码,这是奇耻大辱!比杀了他们还痛,司徒将军!”

“老身今日,以许氏先辈英灵之名,以我许家阖门忠烈之血,恳求你救他们!若苍天有眼,能救得人回,我许氏子孙世世代代,永记将军大恩!刻骨铭心,结草衔环,亦不足报!”

司徒长恭深吸一口气,正要开口应下。

“不过!”老夫人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将军,若是营救的代价过大,若是事已不可为,若是他们已遭毒手,那么恳请将军不必再为我许家那几个孽障徒劳费心!”

这四个字“不必徒劳”,像一把铁锤砸在人心上。

“许家的骨血,宁可干干净净地死,也绝不肮肮脏脏地活!”

“请将军屠尽南唐王族,鸡犬不留!”

“这——才是我许家儿郎真正的骨气,才是我许家上下最后的交代!”

一片死寂。

只有佛龛里香烛默默燃烧的细微声响。

司徒长恭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他终于动了。单膝点地,右拳重重砸在心口位置的冰冷铠甲上,发出一声沉闷的金属撞击声。

“锵——!”

“末将司徒长恭,受命!”

他抬起眼,迎上老夫人的视线:

“老夫人所托,字字句句,重逾千钧。末将铭记于心。此身所负许家重托,重于泰山,当竭尽所能,迎回许家血脉!若事有蹉跎,末将在此立誓:必以仇寇之血,洗刷许家被掳之耻,尽灭南唐王室,以慰许家忠魂!”

许老夫人那双眼睛,听到这最后一句誓言时,终于缓缓地合上。

两颗老泪,从紧闭的眼角溢出。

她缓缓点了点头,口中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好……好……”

任务接下。

夜,深得像墨。

冰冷的露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爬上巡逻兵卒的眉梢鬓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