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山怀王六年五月十六日,宗庙让贤的日子,到底是来了。
这是个好日子啊。
崔若愚早早地就占卜问卦。
这一日,宜祈福,祭祀,斋醮,酬神。
忌出行,赴任,安床,架马。
这一日从天光才亮的时候,大明台外就已经响起了紧锣密鼓胡的声响。
来来往往的脚步声压得低低的,也无不是轻手轻脚的,然那么细碎,在这寂静的平明,仍旧显得有些嘈杂。
谢玄觉浅,早就醒了,然仍将她圈在怀里不曾起身。
他不起,她便也不起。
窝在那人胸膛的时候,你不知道有多好。
不久大明台古老的殿门“吱呀”一声被轻轻推开,来人轻着脚步,就在珠帘外低声来问,“主君可醒了?”
一旁的人睁眸应了一声,“嗯。”
来人垂着头,并不向殿内张望,“老先生已经穿戴妥当,在外头等着了。”
老先生没有旁人,说的是崔若愚。
这是崔若愚盼了大半辈子事,正是这件事吊着他一口气,叫那个知天命的老者在多年征战中摸滚打爬,一直撑到现在。
这世上芸芸众生,谁心里没有一桩必须要做的事呢。
就似中山君倾其所有一定要复国,就似赵武王宁愿殿前谢罪也要保全赵国遗民,就似邶国的王后临死前也要高声诅咒,就为了赌一把,为子民搏一线生机。
谢玄与崔若愚也是一样啊。
匡复社稷不是小事,筹谋半生,熬干心血,能完成的人何其幸运呐。
这世上绝大多数人终其一生,也望尘莫及,有志难酬,临了了也得抱恨终生,郁郁走黄泉。
因此,那老者这么早就来了,一旁的人也辗转反侧,醒了许久了。
一旁的人喉头滚动,说了一句,“好。”
好。
那便平明起身。
盥漱。
沐浴。
焚香。
要改朝换代,进宗庙祭告祖先,就必得三熏三沐,干干净净。
这桩事,最是马虎不得。
婢子鱼贯而入,进来长长的一串人,就在殿外候着。
为首的婢子笑道,“奴侍奉王父与夫人沐浴更衣吧。”
可晋君又何须她们侍奉呢?
起身,自有阿磐侍奉起身。
沐浴,自有阿磐与他一同沐浴。
他不喜欢婢子侍奉,婢子便近不了他的身。
兰汤的香气四下溢着,那人仰头阖着眸子,宽阔的胸膛有一半浸在水中,一半敞在外头,皙白的脖颈上喉结凸出,看起来十分诱人。
阿磐的眸光就在那人喉结上缱绻,瞧着那喉结上下滚动着,“退下。”
屏退了婢子,还兀自不经心地问了她一句,“这大明台,可能掘出一口汤泉来啊。”
说到汤泉,就难免要想到从前东壁的那一口汤泉来,就在那口汤泉里,那人尽做些叫人脸红心跳,过后便难以说出口的事。
燃起了檀香,温声细语地回话,“将军们也许会有法子。”
不说要,也不说不要。
说“要”,好似要向他求一场风花雪月。
说“不要”,又怕那人疑神疑鬼,又要把百般的思绪都郁结的心肠中了。
他就要宗庙登极,何苦惹他烦恼。
那人点头,还不曾大婚的人,就是老夫老妻一样闲话起家常来了,“嗯,就叫谢韶和司马挖挖试试,他们二人最有蛮力。”
是,谢韶与司马敦大多干的是杀人出力的活计,谢允与他们不同,谢允虽一样从军,可文质彬彬,到底算是半个文人。
譬如,往殿里送冕袍这样的事,就是由谢允来的。
谢允来的时候,外殿侍奉的婢子已把大明台熏满了檀香。
谢允就立在珠帘外,一双手端着金制的托盘,“主君的冕袍和麻衣,已经备好了。”
你瞧那托盘左右叠着两摞。
一摞是上玄下赤的大冕袍。
一摞是上下素白的粗布麻衣。
冕袍麻衣,原本很难同时出现于一处。
却也不必多问什么,他要做的事,她没有不清楚的。
好。
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