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引人注意,小伍子去买了两张到宜昌的三等舱票。这一程需要穿越三峡险滩、需要由纤夫拉纤通过急流段。
嘉陵江泛着铁灰色,小伍和江河踩着吱呀作响的跳板登上\"庆阳号\"。
\"庆阳号\"总长约26米,宽约5-6米,满载吃水1.3-1.5米,有船员10多人(含舵手、水手、厨工),纤夫45人,载重量约80-100吨,客货混载时可容纳20-30人。
该船采用川江典型杉木结构,无机械动力装置。
船舱堆满桐油桶的缝隙里,蜷缩着十几个统舱客——花半块银元就能换张草席位置的穷学生、跑单帮的货郎,还有手腕系着红绳的\"赶尸人\"。
\"开船喽——\"
船老大老曹的吆喝刺破雾气。
三丈长的麻绳突然绷直,四十多个赤膊纤夫像蚂蚁般缀在崆岭滩的礁石上。江河和小伍子扒着船舷,看见最前头的纤夫老周腰间的麻绳已沁出血色,却仍扯着嗓子吼起《闯滩号子》:\"石龙对石虎,金银万万五——\"
货舱里的桐油桶随浪晃动,撞得舱板咚咚作响。
一个穿绸衫的药材商凑过来低语:\"小兄弟,夜里警醒些。\"他指了指底舱渗水的裂缝,\"这船去年在泄滩折过桅杆……\"
听得小伍身上只起栗子。
黄昏停靠万县码头时,江河眼见识了什么叫\"滩头税\"。五个挎盒子炮的汉子跳上甲板,为首的壮汉一脚踹翻货堆:\"三块现大洋,少一个子儿就请诸位游到宜昌!\"船老大赶忙赔笑着塞钱。
深夜的统舱弥漫着汗臭与鸦片味。江河突然被惊醒——货舱传来\"咯吱咯吱\"的啃咬声。守夜的麻脸船工往黑暗处啐了一口:\"莫管,是吃桐油的老鼠。\"顿了顿又阴森道:\"也可能是去年庆丰号淹死的账房先生,鬼月里要回来找替身呢……\"
部分水域需要转乘柳叶舟过度。
这种小船不过五米长,船帮捆着十几根发黑的旧轮胎,艄公腰间捆扎的纤板与铁链叮当作响。船尾灶眼上煨着陶罐,船工老贺舀了瓢混着姜片的醪糟塞给江河和小伍:“喝口热乎的,待会儿过滩,肠子都要颠出来。”
船过巫峡青石洞,两岸绝壁收窄如刀劈。赤脚纤夫在悬崖凿出的栈道上蛇行,草鞋底渗出血珠。领头的号子客老谭脖颈青筋暴起,吼出的《拼命号子》撞在岩壁上,惊飞一群黑羽红喙的巫山鸦:
“嘿——哟!
石王爷你莫横嘞!
龙脊滩头三千刃嘞!
老子脚板钉铁钉哟!”
船头忽然传来木桨断裂的脆响。江水在鬼见愁礁石群拧出漩涡,船身打横的刹那,老谭抄起纤绳末端的铁钩,生生扎进岩缝里的老树根。纤夫们膝盖抵住石棱,后背弯成满弓,磨破的短褂绽开口子,混着汗珠贴在古铜色背肌上。
泊在巴东官渡口的夜晚,船队聚在背风崖下。老谭从褡裢里摸出块盐渍猪肝,就着江水在鹅卵石上磨刀。“明日过崆岭滩,要给‘米仓口’的龙王爷送买路钱。”他刀尖挑起片半透明的肝肉,甩进江中墨色漩涡,“民国廿一年,英国人的‘万流轮’在这儿沉了,三百箱云土现在还泡在江底。”
冲刺牛肝马肺峡时,西陵山的残阳把江水染成血葫芦色。纤夫背上的汗水在衣服上结出盐渍,在皮肤上烙出白生生的“天梯纹”。当宜昌城郭的煤油灯光刺破暮色时,老谭的号子忽然转成呜咽:
“哟嗬——嗬!
千里江陵一日还嘞!
纤绳勒断儿郎骨哟!
哪个婆娘补衣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