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若不够,便加药逼取。若下身溃烂,仍采不出量……便杀之,碎骨、剖腹,与血同熬。”
“太医院竟能容此妖术?”墨沧溟声音低沉。
“非太医。”虞春花冷冷道,“是陶仲文一系——那位黄翁,如今在西苑永寿宫中,丹火日夜不熄。”
张太岳目光骤然一紧,缓声道:“……原来果真有人敢以此蛊惑圣听。”
虞春花点头:“嘉靖帝信道已至走火入魔,陶仲文为取宠,进献秘方,言此丹可养命延寿、通玄返元。两年前已暗中设炉,采血炼丹,外朝尽不知情。”
她声音压低,眼神扫向庙中那群惶然的少女:“这些人,皆是从丹室逃出的。”
说罢,她走到破庙角落,俯身揭开一块灰布。
女童尸首横陈于石上,脸颊尚存稚意,腹中塌陷如坑,皮肉焦黑,散发出淡淡铜腥。
“她是她们的姊妹。”虞春花缓声道,“腹中嵌铜管,死后亦未放过,碎骨剖腹,与血同熬。外人只当她疫亡,但我见这焦痕……是铜蚀与火灼混致。”
墨沧溟轻啧,掩鼻避开尸气。
叶灵筠蹲下仔细查看,脸色愈发苍白,低声断言:“确非病死。铜性穿体,腐肉灼皮,非凡火所致。”
虞春花直起身,目光沉静如水:“我本在黄翁门下,见惯炼丹之事。初时只知采血,不知所用何为,后来亲眼见铜管刺体、幼童剖腹……我不愿再与为伍。”
她伸出手臂,手腕一圈灼痕若隐,似是旧铁灼蚀所留。
“那夜我自长寿宫遁出,藏身山野。后辗转得知,叶兄正在查案,便设法探听行踪。无意中见你们还在茶馆中,所以我才会潜行在外窥听。”
她声音顿了顿,抬眼望来,语气沉缓却不容置疑:“若你们确是为此案而来,我愿引路入西苑,将那炉火,封入冷灰之下。”
咳!咳——
叶灵筠低咳两声,声音微哑,在破败斗兽场的残垣之间轻轻回荡。
他止住话头,眼中余光尚浮着旧时的灰影,却将众人从那沉重的回忆中拽回眼前。血迹未干,尸气犹在,一切都还未结束。
四下静默无声,唯有风过断墙,卷起飞灰。
忽然,青菀脆声问道:“爷爷,你从来没讲过你和桃花奶奶是这样认识的啊!”
叶灵筠轻轻一笑,喉头还有血腥未尽。他低头拍了拍青菀的发顶:“那时那些人如日中天,你奶奶的本名,谁也不敢在轻唤,怕被纠察。”
陆青峯倚着断柱,神情凝冷,语气却很轻:“那后来呢?”
叶灵筠垂下眼睫,像是望着脚下那层尚未干涸的血迹。风从斗兽场残缺的穹顶穿过,带起灰尘和血腥。
他缓缓道:“壬寅年冬,宫中出变。十六名长寿宫旧宫女,趁夜闯入乾清宫,试图勒死嘉靖皇帝。”
他语气极轻,但每字却像是刀刻:“事败,全数凌迟,尸体剁碎,喂狗。”
短暂的沉默,像落入冷铁的水珠,在空气中炸出微弱的响。
“我们……无功而返。”
“案卷封存,长寿宫丹炉却未能熄灭。”
“皇帝仍沉迷丹道,赐名‘永寿真火’,言此火不灭,天命不改。”
众人神情微变,连斗兽场中翻滚未散的血气都仿佛压了几分。
片刻后,岳清澄蹙眉问:“那……那些道士呢?炼丹的、献方的,那些所谓神术高人?”
辛岚玉冷声接道:“陶仲文?他本就是个惯骗。”
她面无表情,语气却极重,“什么神霄雷法,什么符水噀剑以绝宫妖,为庄敬太子祷痘、为帝炼真丹……都不过是纸上谈鬼、口中弄神。所凭几本旧符籍,就封了道阶,入得禁中。”
她嗤了一声,冷冷道:“可他门下之人,却一封敕命便能入宫、设坛、采血、铸鼎……说是炼命丹,说是修天骨。其实全是借尸炼丹。”
她停了停,望向远处墙头挂着的血影:“宫里知道,只是不查。”
“皇帝亲手写的谕旨里写着——‘道家之事,勿扰其法’。”
风自废墟中来,拂过人群,每个人的面色都仿佛被阴影刻下一道痕。
叶灵筠低声补上一句:“那封谕旨,是我亲眼看到的。”
他没再说下去。
断壁残垣之中,一线阳光照不进来,风卷血尘,如鬼吹灯。
忽然,角落深处,一道声音轻轻响起。
“诸位,都死到临头这个时候了,还在谈论陈年旧事。”
——是金宝儿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幽幽荡荡,像是在这座废墟的阴影中,缝隙里,骨灰间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