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君宝望着丘处机腰间晃动的全真玉佩,忽觉胸中块垒尽消。老道士虽执道家牛耳,却肯将镇派心法传给他这少林逃徒,这份胸襟恰似终南山上的雪——看似冷硬,实则润万物而无声。他指尖摩挲着怀中《先天功》残页,忽然想起三日前在山下小镇,见流民扶老携幼躲官兵时,那襁褓中婴儿的啼哭。
“天下如沸鼎,道家讲清静无为,佛家说慈悲普渡,”他望着崖下蜿蜒如带的汉水,木剑在掌心转出个太极圆,“可百姓连粥都喝不上时,清静慈悲又该落在何处?”丘处机似看透他心思,忽然从袖中取出一幅皱巴巴的舆图,摊开在石上:“小友可知,汉水上游有个叫朱重八的少年?老道士观他面相,眉间有龙虎气……”
张君宝目光骤然凝在舆图上的“濠州”二字,见丘处机指尖正点在凤阳府位置,那里墨迹较新,显然被反复标记过。他忽然想起藏经阁里偷读过的《黄石公三略》,心中一动:“道长是说……”丘处机却摆手轻笑:“老道士只管修道,天下事还需少年人去勘破。不过若寻明主,记住八字——‘以民为天,以仁为刃’。”
风起时,张君宝将舆图小心折好纳入怀中,木剑往石上一靠,竟在阴阳鱼图案旁刻下“太和”二字。丘处机抚须点头,见这少年眼底既有道家清光,又含佛家悲悯,更藏着未染世俗的锋芒,忽然想起王重阳临终前说的“五百年必有王者兴”,忍不住又叹:“武当……好个武当!他日若需观中香火钱,只管差人来终南山搬!”
两人相视而笑,山风卷着舆图边角轻扬,露出背面丘处机早年间画的太极剑势——此刻与张君宝新刻的“武当”二字叠在一起,竟像是天意勾勒的山门轮廓。远处传来晨钟,不知是哪个山寺的声响,却与道观的木鱼声遥相和鸣,在初升的朝阳里融成一片清明。
凤阳城里,少年朱元璋赤足跪在青石板上,破麻布孝服沾着泥点。面前木牌歪歪斜斜写着“卖身葬父”,拳头攥着半块硬饼——那是昨日好心人给的,他却掰碎了喂给同巷饿得直哭的幼童。
日头过午,他膝下石板被晒得发烫,喉间渴得冒烟,仍挺直腰背不叫一声。忽有老道掠过,抬眼见个灰袍老道俯身打量他,腰间玉佩刻着云纹。老道指尖拂过他掌心茧子,又翻开他眼皮看了看,忽然解下腰间钱袋搁在他膝头:“小子,这钱换你三句话。”
朱元璋攥紧钱袋摇头:“谢仙长,只求换副薄棺埋父兄。”老道却笑道:“你可知‘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少年浑身一震,这三句话像重锤敲在心上,眼前忽然闪过前日梦见的黄龙盘柱。老道又塞给他块刻着太极的木牌:“若寻落脚处,去太和山找个姓丘的老道……”
话音未落,城西忽然传来马蹄声,官兵驱赶着难民横冲直撞。朱元璋忙扑过去护住身后抱着病母的妇人,肩头被马鞭抽得火辣辣疼。待抬头再寻老道,唯有钱袋里滚出张纸条,上写“天道在民”四字,在扬起的尘土里微微颤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