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观念在画像石上体现得淋漓尽致。阿景跟随师傅修复过山东出土的汉画像石,画面中伏羲女娲人首蛇身,交尾处缠绕的蛇躯不着寸缕,却不见丝毫猥亵。更有羽人飞升图,裸身仙人背后生着巨大羽翼,衣带在云气中翻飞,仿佛挣脱了尘世的束缚。
民间对裸体的接受度更是惊人。每年三月上巳节,长安百姓会在灞水沐浴,男女老少皆宽衣解带,在河水中嬉戏祈福。阿景曾躲在柳树后偷看,见少女们将花瓣别在发间,古铜色的脊背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与河面上漂浮的陶制裸俑相映成趣——那些陶俑是百姓投入水中的祈愿,据说裸身的陶俑能更好地沟通河神。
但随着儒家思想的逐渐渗透,裸体艺术开始蒙上阴影。阿景记得,董仲舒的门生曾闯入尚方署,指着未完工的裸俑怒斥:\"此乃礼崩乐坏之象!\"工坊里的裸俑模型被贴上\"诲淫\"的标签,连阿景私藏的裸女玉雕都被充公。可越是禁止,民间对裸体艺术的热情反而愈发隐秘炽热。
直到有一天,阿景在修缮未央宫时,发现了一处密室。密室四壁刻满裸身的天人,她们手持嘉禾,赤足踏云,姿态优雅又充满力量。看守密室的老宦官偷偷告诉他:\"这是高皇帝留下的,说裸体是大汉的魂,不能丢。\"
长安城的雪终于落下来了,阿景呵出白雾,继续雕琢手中的裸俑。他知道,无论世道如何变迁,那些凝固在陶土与青铜中的裸体,早已超越了皮肉之相,成为一个时代对生命力最炽热的礼赞。当他用刻刀在俑腹上勾勒出最后一道纹路时,仿佛听见千年前的角斗场传来震天呐喊,看见灞水河畔的少女们正将带着体温的裸俑轻轻放入水中,任其载着整个民族对自由与力量的渴望,流向历史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