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姑娘,往后就得称您姨娘了。”抬浴桶的婆子们佝偻着腰,眼角的皱纹里沁着讨好的笑,话音黏腻得像裹了层蜜。
屋内昏黄的烛光,将桃红嫁衣上的并蒂莲绣纹染成暖色。婆子们的恭贺声还在耳畔盘旋,可她心里空落落的,禾穗心里没觉得欢喜,也没有不喜。
义姐掌心的凉意在记忆里发紧。那双拽着她的手明明没多少力气,却像浸了冰的藤条,勒得皮肤生疼。义姐眼底浮着层灰,恰似暴雨中飘摇的宣纸,轻轻一戳就要碎了——这种时候,谁能说得出口拒绝的话呢?
禾穗望着铜镜里被胭脂晕染的眉眼,只觉嫁衣上的丝线硌得锁骨生疼。
她忽然想起春末那场雨后,巧姐儿举着油纸伞跌跌撞撞扑进她怀里,发间沾着的榆钱簌簌落在肩头。那时义姐倚在游廊的美人靠上,脸上映着满院新绿,笑着说:“我们阿穗比这花还俊呢。“
她下意识抚过腕间新戴的翡翠镯子,冰凉触感让指尖微微发颤——这是义姐强塞给她的“添妆“,说是当年嫁进王府时的嫁妆。
铜镜突然晃出重影,恍惚间义姐的脸与自己重叠,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正透过镜面凝视她。
禾穗猛地后仰,袖摆扫落妆台上的木梳,清脆的撞击声在空荡的房里回响。她俯下身去捡,摸到梳齿间还缠着几缕青丝。不知是巧姐儿胡闹时留下的,还是方才香杏为她梳头时掉落的。
“姨娘可是有事吩咐?“香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禾穗攥紧木梳,齿尖在掌心扎出一排红印。镜中倒影里,她看见自己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无事。“
窗棂突然传来细微的叩击声,惊得她浑身一颤。推开窗,夜风裹挟着雨丝扑面而来,廊下灯笼在风中摇晃,光影里浮现出巧姐儿的小脸。小姑娘踮着脚,怀里还抱睡枕:“姨母,我能和你睡吗?”
禾穗慌忙将人拉进屋内,细密雨珠顺着小姑娘发梢滚落到衣襟,她慌忙用干帛裹住那单薄肩头,声音里裹着化不开的担忧,“外面下着雨呢,你怎么过来的?奶娘和玲儿也不晓得给你撑把伞,仔细着了凉!”
“奶娘去小厨房取芙蓉糕了,玲儿在屋里翻找我昨日写的字帖。”巧姐儿鼓着腮帮子,绣鞋不安地蹭着青砖,靛蓝裙裾还在往下滴水。
干帛轻柔地拂过巧姐儿湿漉漉的发丝,禾穗放柔了嗓音嗔道:“你又偷跑出来的?下次过来记得让奶娘送你。”
“她们说您要做姨娘了,是真的吗?”稚嫩的嗓音让禾穗喉头兀地发紧。
禾穗手中的干帛突然攥成一团,她强压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镇定道:“怎么了,你不喜欢吗?”
“喜欢呀,姨母怎么样我都喜欢。”巧姐儿仰起沾着水珠的小脸,睫毛上还挂着晶莹的水光,“那姨母喜欢吗?”
喜欢吗?
由得我喜欢不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