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业手中磨墨的动作一顿,忽然抬头看向他:“你刚刚说……什么?”
“啊?”冯忠一愣,疑惑道,“属下是说,这群人太拙劣了,在咱们中山境地杀人嫁祸我们,谁会蠢到这个地步?”
“你再说一遍。”萧业语气冷静,眼中却有一道光芒在迅速扩张。
“我说,他们在我们地盘上动手,摆明了是拙劣栽赃,没人会相信……”冯忠越说越低,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骤变。
中山王缓缓点头,声音如寒冰:
“对啊,没人会相信。”
“正因如此,这个栽赃……才高明。”
“因为所有人都会认为,‘中山王再怎么愚蠢,也不会在自己家门口杀人’。”
“正是这种思维,才会让所有人反复怀疑:‘难道他是想借此反向制造无罪假象?’”
“当人们怀疑起‘是否有人故意这样想’,便再也无法撕开这道逻辑的迷雾。”
“最终,嫌疑,反而全加在我身上。”
“好手段……好手段啊!”
萧业猛地起身,面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冯忠,备马。”
“王爷是……要?”
“我们亲自去南原镇一趟。”
萧业语气坚定,目光如刀:“若我不出面,真等那‘老汉’被带去刑部,满朝文武,只怕都会疑我有罪。”
“我要让天下人看看——我们不是杀人者,我们是破局者!”
冯忠还在原地愣着,没想到王爷反应如此迅速。
“快!”萧业已经踏出门槛,风袍翻卷,“叫上丁七、姜临川,全副武装,三十骑护卫,火速出发!”
“是!”
中山王的战马,被人迅速牵出,金鬃雪蹄,嘶鸣如雷。
皓月高悬,杀机翻涌。
此夜,他将亲赴南原——
不为杀人,而为洗罪!
与此同时,另外一边。
夜色尚浓,浓如翻墨。
南原镇西,一座荒岭上。
“快些。”
“卸甲,不留痕。”
一行五人步出林中,满身血腥,一名“中山王”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瘦削、深眼窝的脸。
“这面具还真他娘闷得慌。”
他甩了甩头发,将那张“萧业”的皮面具收入怀中,又看向其余人,“把冯忠他们的面具也收起来。”
“屠村任务已成,接下来,等朝堂哗然,王上自然另有动作。”
“此时不得暴露,不得多言。”
“是!”
假冯忠、假丁七纷纷应声,他们面色冷峻,动作娴熟,仿佛早已习惯这类血腥任务。
夜色中,一条林间小道悄无声息地展开,五人渐行渐远,只余血雾未散,残影缭绕。
他们翻越最后一道山岭,终于进入另一片无人的古道。
为首者停下脚步,望向前方。
“这里就是我们栽赃之后的‘退路’。”
“从这里向东,绕过官道,从后山小路可潜入晋州地界。”
“接下来,就等风波席卷南原。”
“我们,就如从不曾出现。”
……
另外一边,夕阳尚未沉尽,天边最后一抹霞光在马蹄之下被彻底踏碎。
数十骑,破风而行,烟尘滚滚。
“驾——!”
中山王一马当先,身披暗金披风,长发高束,手中缰绳如钢缆绞紧,战马嘶鸣中奔腾而起,四蹄翻飞如雷。
“快!再快些!”
冯忠紧随其后,喉咙干哑,大声嘶吼。
官道之上,飞尘犹如巨龙尾扫,沿途村镇百姓皆惊异探头,竟不知这是哪方大军突至。
他们没时间解释。
山路崎岖,林中猿啼,斜月半掩。
战马呼吸沉重,口鼻皆是白沫,却仍未敢停步。
“快马交替——前五排换马!”
“后备哨骑打前站,前方有流贼就地镇压,不得有误!”
冯忠一边指挥调度,一边回头看向萧业。
而中山王——神色冷峻如铁,眼中却透出少有的锋锐焦灼。
他在赌时间。
如果晚一步,晋王的假面计划便可能生效。
到那时,纵然他再澄清、再自证清白,也只会被当成“跳梁丑角”的狡辩。
而太子——
他绝不能让晋王碰到太子!
“兄弟们!”中山王忽然勒马,大喝一声。
“再忍一忍!只需再忍三百里!”
“三百里之后,便是分出真假黑白之地!”
“便是定太子命、定我萧业清白的生死之界!”
“冲!!!”
“冲!!!”
三十余骑齐声怒吼,马蹄声轰鸣如战鼓。
那一夜,星辰无光,天路昏沉。
而这一队马队,如破暗之枪,带着震天杀意,直刺南原镇!
一番疾驰,烟沙纷飞。
官道如龙,蜿蜒穿山越岭,没入远处淡金色的晨雾。
晨雾未散,薄凉初起,天光沿着林梢斜洒在道旁的古柏树上,染上一层金白。偶尔有寒风袭过,树叶如甲胄互击,铮铮作响。
南原镇以东,十里之外,古柏林中,一行人马倏然止步。
马蹄声杂乱,却在某一瞬齐齐停歇。
“吁——”
尘土翻腾,瞬息之间归于沉寂。
一切,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冯忠勒马在前,抬手一指,面色肃然道:“王爷,这里就是琼州卫队回京的必经之地。”
官道旁早已被反复践踏出一道宽阔车辙,泥土松软,尚未干透,边角还残留着马蹄泥迹,甚至隐约有一团马粪冒着微弱热气。
“按照时日推算,今夜至迟明早,必会路过此地。”
坐在战马上的是一位面容坚毅的男子,眉眼似刀,披着墨蓝玄甲,腰悬双刃,神情冷峻沉稳。
正是中山王——萧业。
“好,还好赶上了。”他说着,缓缓点头,眼神中透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坚定。
他扫了眼四周,目光落在两侧的参天古柏与地上斑驳的土堆上。
那是战乱年代百姓自葬之地,三步一堆,五步一坟,荒草掩面,死气微浮。
“好地方。”他轻声自语。
旋即,缓缓闭上眼睛,靠着马鞍养神,道:“不出意外,他们应该很快就能到了。”
随着他的命令落下,三十余骑士纷纷下马,或倚马而立,或静坐闭目,一时间,无人喧哗,无人轻动。
风吹林动,甲铠发出轻轻的金属撞击声。
阳光透过枝叶洒落地面,斑驳如碎金,风中混杂着山林的清新和一丝隐隐的血腥味。
气氛,诡异得安静。
冯忠靠在一棵老柏之下,双臂抱胸,目光如鹰,静静地望着远方的官道尽头。
他低声嘟囔:“这地势不错,一路弯折起伏,官道尽头不见来人,藏兵伏击再合适不过了。”
中山王闭着眼睛,淡淡道:“他们不会走直路。”
“但无论绕多少,最后一段路,总归得上官道。”
“这段,便是他们避不开的窄口。”
冯忠点点头,神色平静,唯独那双眼,像深潭之下藏着涌动的潮汐。
马匹打着响鼻,在薄雾中蹭蹄静立,骑士们神情肃穆,偶有低声交谈,也被风声迅速吞没。
空气凝固得像是连时间也被钉死在这一刻。
就在此刻,一缕清光透过雾霭,从林梢间泻下,正好落在中山王的脸上。
他缓缓睁眼,眼神幽冷如刀,直直望向官道深处。
那一刻,他没有说话,但所有人都从他眼里读到了那一句话:
——“来了。”
远处,传来规律整齐的马蹄声。
不疾不徐,沉稳如鼓。
鸟雀惊起,扑簌簌飞入空中。
一列禁军旌旗于晨雾中浮现,赤色披风猎猎作响,铁骑簇拥之间,一辆厚重的黄漆马车缓缓前行。
车内,一道少年身影倚窗而坐,虽年幼却气度不凡,稚嫩之中透出天生威严——
正是萧偕。
“王爷。”
冯忠声音陡然低沉,“来了。”
中山王没有回应,只是微微扬手,示意所有人安静待命。
他们安静地站在官道旁,神情中带着一丝疲惫与压抑的战意,就像一群守护最后防线的兵士,静静等待太子归来。
风声中,旌旗靠近。
琼州禁军的前锋将领终于注意到这边,立刻勒马停下,举旗示意警戒。
“何人?”
“中山王驻守人马!”冯忠高声应道。
“奉王命,于此接应太子殿下!”
为首骑将皱眉,但似乎在来时路上已接到命令,稍作犹豫后,便招手示意大队缓行靠近。
车马继续前行,转过官道一个缓坡时,太子萧偕亲自探出车窗,目光落在那一队披甲肃立的人群上。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情绪。
“萧业……果然来了。”
他轻声呢喃,话语里,既有安然,又有一丝迟疑。
没人注意到,在冯忠身后的一名骑士,轻轻将手探向了腰间暗袋。
也没人注意到,中山王手中马鞭轻轻一抖,尾端不着痕迹地扫了地上的一丛草叶。
草叶微颤,震出一层薄灰。
风吹过,尘土掩盖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