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诗歌展开,叙述者陪伴的对象从\"领导\"扩展到\"专家\"、\"大老板\",构成了一幅当代社会的众生相。而这些人祈求内容的演变——\"以前大家求缘求子\/之后噈求财求发达,而家噈求平安\"——恰如马克斯·韦伯(max weber)所描述的\"祛魅\"过程,观音信仰从生育神格逐渐蜕变为财富保障和风险社会的心理安慰剂。这种祈求内容的变迁,折射出中国社会四十年来的价值转向,观音菩萨成为了测量社会焦虑的温度计。
在全诗的结尾,叙述者宣称自己\"始终好似冇吃人间烟火\/冇烧过香烛,冇祈祷跪拜\",这种超然姿态与前述的积极参与形成鲜明对比。但耐人寻味的是,他并非彻底否定神圣,而是与观音建立了一种\"微笑\"的平等关系:\"佢一直微笑,我一直同佢微笑\"。这种互文性的微笑,既不同于信徒的跪拜,也不同于知识分子的彻底怀疑,而是一种巴赫金(mikhail bakhtin)所说的\"对话主义\"立场——保持距离的互动与理解。观音的\"微笑\"在佛教经典中本是大慈大悲的象征,如《妙法莲华经》云\"慈眼视众生\",但在诗中已被转化为一种包容性的沉默,接纳着所有的世俗诉求与矛盾。
从诗学角度看,树科运用粤语写作本身就是一个文化选择。粤语作为汉语族中保留古音韵最多的方言之一,其语音的丰富性为诗歌提供了特殊的音乐性。如诗中\"识咗\"、\"噈\"等方言词的运用,不仅增强了地域色彩,更创造了一种与标准汉语写作不同的思维节奏。这种语言选择,正如霍米·巴巴(homi bhabha)所言的\"文化混杂性\",在主流话语中开辟了差异空间。同时,诗歌采用自由诗体,但通过粤语特有的句末语气词和重复结构,形成了内在的韵律感,如\"我唔得唔认\"的反复出现,既强化了主题,又构成了声音的回环。
在文化批判层面,这首诗巧妙地解构了信仰与权力的共谋关系。领导们表面虔诚实则功利的朝拜行为,暴露了神圣符号如何被吸纳进权力再生产的过程。而叙述者作为文化中介的角色,则暗示了知识分子在信仰场域中的尴尬位置——既不愿完全认同民间信仰的蒙昧性,又无法接受权力对信仰的工具化利用。这种两难处境,最终以\"微笑\"这一最低限度的互动方式得到象征性解决。
《我同观音嘅微笑》的深刻性在于,它没有陷入简单的信仰批判或文化怀旧,而是通过观音菩萨这一文化符号,展现了当代中国人精神世界的复杂性。在风险社会与消费主义的双重夹击下,传统信仰既失去了原有的神圣光环,又以变形的方式继续满足着人们的心理需求。诗中的\"微笑\"因此成为一种文化隐喻——既是对异化的妥协,也是对异化的温和抵抗。这种暧昧的态度,或许正是我们这个时代最具普遍性的精神症候。
树科的这首诗,以其方言的独特魅力和叙事的节制力量,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观察当代中国信仰状况的微观视角。在观音菩萨永恒的\"微笑\"面前,所有的虔诚与功利、传统与现代、神圣与世俗都被平等地接纳与悬置。这种悬置状态,恰恰是我们这个过渡时代的真实写照。诗歌最后达到的\"微笑\"辩证法,既不是批判也不是颂扬,而是一种深刻的理解与包容——这或许就是文学面对信仰问题时所能达到的最高智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