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时,沈清欢已在廊下等小桃。
小桃跑得气喘吁吁,鬓角沾着霜花,怀里却护着个粗陶罐子:\"清欢姐,我天没亮就去西市了,张婶家的紫草膏刚熬好,还热乎着呢。\"她搓着冻红的手打开盖子,药香混着草木清气漫出来,\"您闻闻,比去年的还稠。\"
沈清欢接过罐子,指尖在小桃手背轻轻一按——那双手背还留着冻疮裂开的血痕。
她从袖中摸出帕子,裹住小桃的手:\"昨日看你擦桌子时总缩着手指,原是疼得厉害。\"
小桃的睫毛颤了颤。
这是她进苏府三年来,头回有人注意到她手疼。
前日沈清欢分蜜枣时,她原以为不过是乐女们惯常的施舍,却不想人家连她生冻疮的事都记着。
\"小桃,你在苏大人院里当差几年了?\"沈清欢舀了些药膏抹在她手上,动作轻得像怕碰碎春雪,\"可曾想过...换个轻松些的活计?\"
小桃的手猛地顿住。
苏府里谁不知道,周教习是苏大人跟前的红人,她一个三等丫鬟,连给周教习递茶都轮不上。
可沈清欢的声音像浸了温水的丝帛,熨帖得她喉咙发紧:\"清欢姐...我就是个粗使的,能有什么盼头。\"
\"怎么没有?\"沈清欢替她系好帕子,\"我昨日听张妈说,苏大人要办春宴,要从乐坊挑十二人去唱堂会。
若能把这差使办好了...\"她眼尾微挑,\"周教习总说要替苏大人争光,可她教的《折杨柳》调子太硬,倒像是拿柳枝抽人。\"
小桃噗嗤笑出声,又慌忙捂住嘴。
沈清欢却像没看见,继续道:\"我前日在厨房听见王伯说,苏大人最爱听《玉树后庭花》,可又嫌市上弹的太艳。
若能有一版雅正些的...\"她忽然住了口,垂眼拨弄着紫草膏罐子,\"原是我多嘴了,你当没听见便罢。\"
\"我没当没听见!\"小桃急得跺脚,发辫上的银铃叮铃作响,\"清欢姐,我、我明日就去前院扫院子——苏大人书房外的梧桐叶,我扫得最干净。\"她咬了咬嘴唇,\"周教习昨日送了张帖子进去,我瞅见封皮上有'乐坊'两个字...\"
沈清欢的手指在琵琶弦上轻轻一勾,发出一声清响。
她抬眼时,眼底像落了星子:\"小桃,我这儿有块蜜饯,原是要留着给阿梨的。\"她从妆匣里取出个锦盒,\"你替我收着,等春宴办好了,咱们分着吃。\"
小桃捧着锦盒跑远后,沈清欢转身进了练琴房。
周教习的声音正像锥子似的扎进来:\"手腕要稳!
这《折杨柳》弹得跟抽风似的,也配给苏大人听?\"她甩着银护甲戳向最末排的乐女,\"尤其是你,沈清欢!
昨日练到三更天,今日倒偷懒了?\"
沈清欢垂眸抚了抚琵琶弦,起身福了福:\"教习教训的是。
只是《折杨柳》本是离歌,若一味求刚,倒失了本意。\"
\"你还敢顶嘴?\"周教习的银护甲差点刮到她额角,\"苏大人要的是气势,不是你那哭哭啼啼的酸气!\"她扫了眼四周,提高声音,\"都给我记着,春宴上弹错一个音,就去柴房跪一夜!\"
待周教习甩着裙角走后,沈清欢摸出袖中染血的碎瓷——那是前日替阿梨挡周教习茶盏时划的。
她轻轻按在掌心,疼意顺着血脉往上窜,倒让脑子更清醒了。
方才周教习训话时,眼尾总往东边瞟,那边是苏大人的书房;说话时喉结动了三次,是强压着不耐烦;提到\"气势\"时,指尖掐进了帕子里——这哪里是苏大人要的,分明是她自己怕失了脸。
\"清欢姐,\"阿梨凑过来,眼睛肿得像两颗桃子,\"周教习说春宴要选十二人,我肯定选不上...怎么选不上?\"沈清欢替她理了理发,\"你前日弹《阳关》时,尾音的颤音最是干净。\"她望向满屋子缩着脖子的乐女,提高声音,\"姐妹们,今夜戌时,我在荷花池边的竹楼等你们。
想学真本事的,带把琵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