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笑了笑,指尖在快门键上停顿。取景框里的松针影子落在杜鹃花瓣,让他想起1985年在面粉厂技改车间画工艺图的夜晚——那时他还是个技术员,用红蓝铅笔在流程图空白处偷写“绝句”:“钢磨飞旋雪成河,小麦沉浮岁月梭。莫笑工科无雅兴,面粉堆里觅平仄。” 这首被厂长没收的“违规创作”,后来竟成了他调任工程师的见面礼——老厂长说:“能从麦麸里看出诗的人,心思细。”
按快门的瞬间,雾散了。阳光斜切过松林,肇煜明忽然记起1981年扩建厂房时,自己站在刚落成的筒仓顶上,望着厂区外的麦田写下《沁园春·麦海吟》:“麦浪翻金,钢磨奏乐,粉雪飞天。看筛箩旋转,银沙落瀑;绞龙游走,玉屑生烟。岁月如流,初心未改,且把芳华碾作笺。凭栏处,听机声交响,诗韵绵绵。” 这段被收录在厂志里的“工程师诗话”,如今成了老工友们聚会时必提的段子。
下山时夕阳给岩崖镀上琥珀色,肇煜明的摄影包侧兜露出半张泛黄的工艺流程图——1979年参与设计的日加工400吨小麦生产线图纸上,用蓝黑钢笔描着小楷:“剥壳机转速1200转\/分,恰似平仄相谐;润麦仓容量50吨,可藏春秋诗稿。” 这页被面粉粉尘染出淡淡白痕的图纸,是他从档案室悄悄复印的“青春标本”。
民宿房间的书桌上,未完成的短篇小说《麦香坐标》摊开着,主角“蓝天白云”是个总在化验报告上画麦穗的技术员——名字取自“肇煜明”的网名,也暗合他对“面粉加工里的几何美学”的执念。稿纸旁的玻璃罐里,除了山巅捡的石头,还躺着几枚磨粉机淘汰的合金钢齿轮,齿纹间卡着当年没扫净的面粉,现在成了他写《水龙吟·机械诗心》的灵感源:“钢轮飞转如诗,齿痕深锁春秋句。筛箩织梦,绞龙吐玉,尘霜满路。岁月成粉,初心作引,酿成词赋。待研磨未尽,年华入韵,谱一曲、工业赋。”
手机震动,诗词班群里弹出消息:“@蓝天白云 老师,您的《仙岳胜境三叠》和当年的《面粉厂组诗》被选进《工业文学选》啦!” 肇煜明摸着键盘上的面粉厂老照片——1980年投产庆典,他穿着白大褂站在磨粉机旁,胸前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笔尖还沾着没擦干净的蓝墨水,像朵开在工装布上的矢车菊。
夜色漫进山坳时,他打开电脑里的“作品集”文件夹,2000多个文件按“面粉岁月”“山川行吟”“机械诗心”分类排列。鼠标停在“1997年夏·麦田晨露”系列上,忽然想起退休前最后一次巡查车间,磨粉机的轰鸣与自己心跳共振,竟在耳中幻化成《八声甘州》的平仄:“望麦仓高耸接云衢,霜尘漫层楼。正钢轮唱晓,粉流飞雪,漫染春秋。肆载工房岁月,寒暑织成绸。风过机台畔,韵绕梁幽……”
键盘轻响,新文档标题栏打下:《云麓词心录·卷一·磨盘与韵脚》。窗外的松涛混着记忆里磨粉机的低吟,恍惚间,四十年前那个在面粉堆里偷写诗的年轻技术员,正隔着时光向他微笑——那时的他不知道,小麦磨成的粉能做千万种面食,而人生磨出的诗,终将在镜头与笔尖间,酿成千万种光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