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幽亭独坐听心音
暮色四合时,煜明在山腰间发现一座石亭。亭角飞檐上挂着铜铃,山风过时,叮当作响,竟与远处隐约的瀑声相映成趣。亭柱上生着些青苔,却被人细心地用小刀刻了几行小字,虽已斑驳,仍可辨“幽亭飞瀑”四字。
他刚在亭中石凳坐下,忽有细雨飘落。雨点打在亭瓦上,如大珠小珠落玉盘,远处的飞瀑在雨雾中若隐若现,竟似一幅水墨淡彩。煜明闭目聆听,瀑声、雨声、铃声,还有自己的心跳声,渐渐融为一体。忽然想起师父临终前说的话:“真正的词心,是听得见天地呼吸的声音。”
睁开眼时,见亭外的空地上,几簇新绿的野草在雨中轻轻摇曳,草叶上的水珠顺着叶脉滚落,滴在石缝里,发出细微的“叮咚”声。这声音让他想起幼年在私塾,雨天听先生讲《诗经》,雨滴打在窗纸上,先生说:“诗者,天地之心也。”此刻的幽亭、飞瀑、细雨、野草,不正是天地在低吟浅唱么?
他取出纸墨,借着亭中石桌上的月光,写下“青山翠影绕幽亭,飞瀑潺潺落玉屏”。写罢首联,忽然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转身见是日间在镜湖遇到的陈秀才,正披着蓑衣含笑而立。“小友在此雅集?”陈秀才举手作揖,“方才在湖边见你观瀑,便知是个有心人。这幽亭是老朽常来之处,每逢雨夜,听瀑声如雨,便觉尘世纷扰皆成过眼云烟。”
两人在亭中相坐,陈秀才从袖中取出一壶米酒:“山野之物,聊以助兴。”斟酒时,煜明见他袖口补丁摞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谈吐间自有一股清气。“老朽在这山里住了十年,初时觉得孤寂,后来却发现,每棵树、每块石、每道瀑,都是良师益友。”陈秀才望着雨幕中的飞瀑,“就像这瀑水,看似日日相同,实则每天的水都是新的,就像咱们写词,看似写的是山水,实则写的是心中的万千气象。”
煜明举杯饮下,酒辣在喉,却暖在心。他忽然想起自己初到云麓山时,总想着寻幽探胜,写出惊世好词,却忘了真正的词魂,是要在平凡处见真章,在动静中悟 balance。就像眼前的幽亭,若没有飞瀑相伴,不过是座普通石亭;而飞瀑若没有幽亭相衬,也少了份可供驻足聆听的意趣。词与生活,原是这般相互成就。
雨渐渐停了,月光从云隙间漏下,照得瀑水如银链闪烁。陈秀才指着亭外的草地:“你看那草,被雨水洗过更显青翠,却不弯腰讨好;这瀑水,跌落千丈仍不改清音,这便是天地的风骨。咱们写词,也要有这般气节——不媚俗,不矫饰,只写心中真意。”
煜明望着亭下的水痕,忽然觉得那些曾让他困惑的词律章法,此刻都化作了眼前的流水——平仄是水的起伏,对仗是岸的呼应,而词魂,便是这流水永远向前的生命力。他提笔续完《幽亭飞瀑》:“绿草茵茵添秀色,清风袅袅送流声。石间水韵千年画,亭下闲情万缕情。此景如诗心醉处,愿抛尘事共云行。”写到“愿抛尘事共云行”时,笔尖在纸上留下一道淡痕,仿佛心灵也随着这缕清风,飘向了更广阔的天地。
四、词心原在山水间
是夜,煜明宿在幽亭中。山月无声,瀑声渐歇,他却毫无睡意。借着月光,他翻开随身的词稿,看着那些曾经反复推敲的句子,忽然觉得有些生硬。想起日间山民的话、老妇人的凉茶、陈秀才的米酒,他终于明白,所谓词心,从来不是闭门造车的苦吟,而是走进山水、融入生活后的顿悟——当你真正与天地对话,与众生共情,那些文字便会自然而然地流淌出来,带着草木的清香,带着人间的烟火,带着灵魂的震颤。
黎明时分,他起身收拾行囊,发现石亭柱上的“幽亭飞瀑”四字在晨露中愈发清晰。伸手抚摸那些刻痕,仿佛触到了无数个像他一样寻词心的人留下的痕迹。忽然想起师父曾说:“好的词,是要让后人在百年后读起,仍能听见山水的回响。”此刻,他终于懂得,自己追寻的不是华丽的辞藻,而是让文字成为山水的回声,成为人心的照影。
沿着来时的路下山,煜明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路过响水崖时,朝阳初升,瀑水在阳光里架起一道彩虹;镜湖畔,老妇人正在竹篱边晾晒茯苓花,见他路过,笑着挥了挥手;幽亭渐远,铜铃声仍在耳畔萦绕,仿佛在提醒他,这一趟山水行,不是终点,而是新的起点。
回到山脚下的客栈,煜明取出蜀素纸,研好松烟墨。窗外,春风拂过檐角的铜铃,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极了幽亭里的山风。他提笔写下新章的开篇:“夫词者,天地之心也。非独吟风弄月,更在叩问本心。今于幽亭听瀑,于镜湖观心,始知词魂不在远,在乎山水之间,在乎众生之处……”
墨香在室内萦绕,煜明忽然想起陈秀才说的“词如流水”,此刻他的笔尖,正似那山间溪水,顺着心意流淌,不刻意追寻方向,却自能汇成江河。他知道,这趟溪山之行,他寻到的不仅是几首好词,更是一种与世界对话的方式——以词为舟,以心为桨,在山水与人间的长河里,永远保持着探索的热忱与真诚的赤子之心。
窗外,云麓山在春日的暖阳里静静矗立,仿佛在等待下一个寻词心的人。而煜明知道,他的词心之旅,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