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先生望向远处被暮霭笼罩的群峰,目光穿过三十年光阴:“年轻时总以为山外有更险的峰,像你词里的‘鹄雁’般往远方飞,直到双鬓染霜,才懂得云麓山的梧桐叶上,也能看见整个秋天。”他指了指自己最新的《望江东·韶华路》:“龆年懵懂轻挪步……画兰魄、岩栖处。”末句“岩栖处”,正是他如今在云麓山深处的居所,门前种着从深谷移植的野兰。
暮色渐浓时,沈先生从竹篓里取出两个桐木茶盏,斟上自采的云雾茶。茶汤在盏中旋出年轮般的波纹,倒映着头顶交错的桐枝,恍若时光在杯中流转。煜明忽然想起,自己曾在《云麓杂记》中写过“素心若雪,岁月成霜”,此刻看着沈先生鬓角的白霜,方知“素心未改”才是最动人的诗行。
“当年你刻在树上的‘俊鹘’,如今可还在云间?”沈先生忽然笑道。煜明望着正在收拾词稿的老人,他的背影已有些佝偻,却仍如老桐树般挺拔:“如今才懂,真正的‘俊鹘’,不是飞得最高最远,而是记得来时的梧桐树。”说罢,他取出狼毫,在沈先生的词稿留白处题下:“桐阴三十载,旧梦未蹉跎。素心同岁晚,诗酒共烟萝。”
临别时,沈先生将那枚“璞玉”木雕塞给煜明:“当年看你攀树,就知你是块需要打磨的玉,如今看来,这云麓山的风,倒是把你磨出了自己的棱角。”煜明握着温润的木雕,忽然看见树影里有个少年正踮脚刻字,而眼前的老人,正将自己的岁月,刻成了一首首带露的词。
归途上,煜明路过山溪,看见水中漂着几片梧桐叶,叶面上的脉络清晰如掌纹,仿佛写着每个人的“韶华路”。他忽然明白,所谓君子之交,就像这桐林与山溪,看似各自生长,却在光阴里合奏着相同的韵律。当最后一缕夕阳为古桐树镀上金边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沈先生的吟诵声,正是那首新填的《望江东》,词句随着松涛起伏,渐渐融入云麓山的暮色——
“龆年懵懂轻挪步。总跌撞、依庭柱。壮怀逸兴远方赴。似鹄雁、留佳誉……”
声音渐远,却在煜明心中凝成永恒。他知道,在这棵见证了三十年光阴的梧桐树下,他们的友情早已超越了年龄,如同词中的“素心”,在岁月的霜雾里,始终保持着最初的清辉。而那些被刻在树干上的字迹,那些在茶盏中流转的诗行,终将成为云麓山最动人的注脚,让后来者在某个秋风起时,也能听见时光与心灵的和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