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霜溪拾石叩词魂(2 / 2)

午后的阳光斜斜切过枫林,煜明三人沿着霜溪下行,鞋底踩着落叶发出细碎的响。转过三道弯,眼前忽然开阔:整片河滩上散布着大小不一的石头,每块石头上都有深浅不一的刻痕,有的是半句残词,有的是单个的字,被流水磨得发亮。

“果然是词骨滩。”煜明蹲下身,指尖抚过一块形似古琴的石头,上面刻着“断鸿声里”四字,笔画间还留着青苔的绿意,“你看这‘断’字,收笔处有明显的斧凿痕,却被年月磨成了温润的弧度,倒像是自然生长出来的。”

周明远取出画夹,席地而坐,笔尖在纸上迅速勾勒出石滩的轮廓:“这些石头倒像散落的词牌,每块都藏着半阙心事。你说当年那位词人,是否临终前将毕生词句都刻在石上,任流水带走,随秋风飘散?”他说话时,一只翠鸟忽然掠过水面,啄起颗细小的石子,那石子上竟刻着“恨”字,转瞬便消失在苇丛中。

陈白露沿着滩边慢行,忽然在一块形如书卷的石头前驻足。石头表面凹凸不平,却能辨出“少年游”三字,字旁还有行小字:“丁未秋,客居霜溪,夜闻邻舟弹《胡笳》,遂成此阕。”她轻轻抚摸那些字迹,仿佛能触到百年前那个秋夜的寒凉——舟中灯火摇颤,胡笳声穿过霜雾,落在词人的笔尖,化作纸上的墨痕。

“明远,你看这块‘江神子’。”煜明指着前方一块浑圆的石头,上面刻着的词句已被磨去大半,唯有“夜潮平”三字清晰如昨,“当年柳永过此,说不定曾在此处停舟,看潮平两岸,写‘归去凤池夸’。如今潮声已远,只余这石头替他记得当年月色。”

三人在石滩上徘徊许久,直到暮色漫过枫林。周明远的画纸上已布满大小不一的石头,每块石头旁都注着词句与猜想;陈白露的箫管上多了片红叶,是从刻着“秋霁”二字的石缝里拾的;而煜明的《清真集》里,夹着片从“瑞龙吟”石上飘落的霜花,花瓣上竟隐约有墨色纹路,像极了词中的某个韵脚。

四、夜话词心

归客栈时,檐角已挂起灯笼。三人围坐在火塘边,看明远将日间所画的《词骨滩图》悬于壁上。火焰跳动间,画中石头仿佛活了过来,在霜溪中随波轻晃。

“记得在青海湖时,牧民说湖水是文成公主的眼泪。”陈白露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枝,火星溅起如细碎的词眼,“如今想来,这词骨滩的石头,倒像是历代词人的心血,被岁月磨成了珍珠,永远留在这溪水里。”

煜明望着画中那只衔石的翠鸟,忽然想起《清真集》里的句子:“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此刻火塘上的茶釜正沸,水汽升腾间,仿佛又看见青海湖的荷花——那时他们租船游湖,船底划过的不仅是湖水,还有千年的传说与词魂。

“明日去镇上的藏书楼吧。”周明远往砚中添了滴水,墨香混着松烟味在室内流转,“听说那里藏着吴越国的刻本,或许能找到与叩霜桥、词骨滩相关的记载。”他说话时,笔尖在画中石桥的栏柱上添了道细痕,像是替时光补上了半阙残词。

夜深时,煜明独自走到檐下。霜溪在月光下泛着银鳞,远处的叩霜桥像道淡墨勾成的弧。他忽然想起日间在词骨滩拾到的半片竹简,上面刻着“词心不死,石亦生香”八字,此刻正躺在他的枕边,与《清真集》相伴。

秋风掠过回廊,带起檐角铜铃的清响。煜明忽然低吟起《水龙吟》的残句,声音混着溪声,慢慢融入江南的夜色里。他知道,无论是青海湖的湛蓝,还是霜溪的墨色,都是词心的不同模样——就像此刻火塘里未烬的炭火,只要有人愿意俯身倾听,便能看见千年前的星光,在文字的灰烬中明明灭灭,永远不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