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深秋的湘西,吊脚楼檐角挂着的铜铃在晨雾中叮当作响。我趴在褪了漆的雕花木窗边,望着巷口那个佝偻的身影。卖瓜子的吴阿婆照例支起竹篾筐,枯枝般的手指将黑瓜子拨出细碎的沙沙声。
\"南南,莫要再去偷瓜子!\"阿妈在灶台前搅动米粥,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她绣着凤凰纹样的靛蓝头帕。我吐了吐舌头,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溜出门去。十岁的年纪,总以为山里的野猴子都比不过自己的机灵。
吴阿婆的瓜子铺飘着奇异的焦香,像是炒货的香气里掺着某种草药味。我攥着汗津津的一毛钱凑过去,趁她转身称量的瞬间,手指飞快地掠过竹筐边缘。\"小崽子!\"枯瘦的手突然钳住我的手腕,我这才看清她指节上布满青黑色的斑点,像是被墨汁浸透的蜘蛛网。
那天夜里,剧痛像条毒蛇从肚脐眼钻进去。我在竹席上蜷成虾米,冷汗把绣着蝴蝶的被面浸得透湿。卫生所的日光灯惨白地照在阿妈脸上,她苗银耳坠上的铃铛随着抽泣声叮咚作响。\"查不出病因。\"穿白大褂的医生摇着头,钢笔在病历本上划出凌乱的线条。
外婆裹着夜色撞开木门时,檐下的铜铃突然齐声作响。她布满茧子的手掀开我的衣襟,指腹在肚皮上游走时,我听见她倒抽冷气的声音。\"是虫蛊。\"这三个字让屋里陡然降温,阿妈手中的搪瓷缸\"当啷\"砸在青砖地上。
记忆在此处裂开一道血口。我只记得吴阿婆纹着青蝎子的手臂在煤油灯下泛着幽光,三枚红绳缠绕的鸡蛋在肚皮上滚动时,皮肤下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外婆的苗语咒文与屋外的山风纠缠,铜盆里的井水漾起诡异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