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雾河镇(2 / 2)

太奶奶的血还残留在石缝里,呈暗红色,带着黑色纹路。我想起母亲说的「以血破咒」,咬牙用银锁划破掌心,将血滴在太奶奶的名字上。

地面突然震动,牌坊下裂开道缝隙,从中涌出无数纸条,每张纸条上都写着「我不愿意」,纸条上的血字在雨水中晕开,汇集成条红色小溪,流向镇中心的老槐树。

老槐树发出「喀喇」巨响,树干上的避煞符纷纷剥落,露出里面缠绕的红绳,每根红绳上都系着铜戒指,粗略数去,竟有上百枚。树冠在夜空中剧烈摇晃,落下的不是槐花,而是人的指甲,每片指甲上都刻着新娘的名字。

堂哥的身影出现在槐树下,他的身体已经半透明,能看见里面交错的树根。他举起把生锈的剪刀,对着缠绕树干的红绳用力剪断:「这些年,我替雾河镇当了七次『阴媒』,用自己的阳气养着这些怨魂……」

红绳断裂的瞬间,槐树下冒出七团鬼火,穿旗袍的女人们手拉手走出来,她们的脖子上都缠着当年上吊用的红绳,右脸的尸斑正在消退。最年长的女人——应该是太奶奶——走到我面前,她手中捧着个木盒,里面装着七枚银戒指,戒面刻着完整的花朵。

「当年我们被灌了哑药,」太奶奶的声音像风吹过树叶,「现在该让雾河镇听听我们的哭声了。」

子时已到,血月升起。

老槐树的根系破土而出,像无数条巨蟒缠住镇里的房屋。戴瓜皮帽的男人从祠堂里跑出来,他的真实面目是尊腐朽的木雕像,身上穿着的长袍写满了阴婚契约。

「你们不能这样!」他的木脸裂开缝隙,露出里面的虫蛀痕迹,「断了阴婚,周少爷会让全镇陪葬!」

太奶奶冷笑一声,她抬手掀开槐树的树皮,露出里面中空的树洞。树洞里堆着七具骷髅,每具骷髅的右手无名指都戴着铜戒指,最前面的骷髅怀里抱着个男婴——那是刚出生的堂哥,他的后颈还留着被槐树汁灼伤的痕迹。

「周少爷早就烂在树洞里了,」太奶奶将银戒指戴在我手上,戒指瞬间变成槐树的青色,「你们用活人献祭的真相,该让所有人看见了。」

槐树突然喷出黑色的污水,污水里漂浮着无数婚书,每一张都用新娘的血写成。镇民们惊恐地看着这一切,他们藏在白灯笼里的秘密终于曝光——原来每十年的「阴婚」,都是用活人换平安的骗局,而所谓的「周少爷」,不过是首任镇长为了掩盖贪污公款而编造的鬼魂。

堂哥的身体彻底透明了,他摸了摸我手腕上的银锁:「小姑,以后雾河镇不会再有阴婚了。我……该去陪太奶奶她们了。」

他的身影融入槐树,树干上浮现出无数张年轻的脸,她们的嘴角终于扬起了微笑。太奶奶将最后一枚银戒指戴在槐树根部,树洞里的骷髅们手拉手站起来,她们的铜戒指纷纷碎裂,化作尘埃。

暴雨停了,血月褪去。镇民们颤抖着跪在槐树下,拆除了所有的阴婚纸扎。我在太奶奶的指引下,将木盒埋在槐树旁,里面装着所有新娘的生辰八字,盒底垫着她们当年未寄出的家书。

三个月后,雾河镇变成了旅游小镇。

老槐树被围上了保护栏,树下立着块石碑,上面刻着所有阴婚新娘的名字。堂哥的名字也在其中,旁边写着:「林明远,2003-2023,以身为饵,破百年诅咒。」

我留在镇上开了家民宿,客房里摆着太奶奶留下的银锁和铜戒指(当然,铜戒指已经被净化过)。每个月圆之夜,我都会看见七个穿旗袍的女人坐在槐树下,她们用银梳子梳头,笑声像风铃般清脆。

曾经的祠堂改成了纪念馆,里面陈列着阴婚的物证,最显眼的是那本红皮喜簿,我的名字旁边被划了道红线,批注变成:「血祭破咒,享年永岁。」

戴瓜皮帽的木雕像被放在纪念馆角落,它的底座刻着当年镇长的忏悔书,虽然字迹已经模糊,但那句「吾之罪,罄竹难书」依然清晰可见。

偶尔有游客问起槐树下的七个坟包,我会告诉他们,那是七个姑娘用生命种下的花,每到春天就会开出白色的小花,花瓣上有血丝,像极了她们当年没绣完的嫁衣。

至于那枚铜戒指,我把它熔成了铜水,浇在太奶奶的墓碑上。现在墓碑上有朵永远不会凋谢的铜花,每当有人经过,它就会发出轻轻的响声,像是姑娘们在说:「我们终于自由了。」

深秋的雾河镇来了个特殊的游客。

她戴着黑色墨镜,穿着长风衣,摘下墨镜时,我看见她右脸有块淡淡的胎记,形状像朵花。

「我姓周,」她递来名片,上面写着「周念安,历史学者」,「听说贵镇有关于『民国阴婚』的历史遗迹,我想做些研究。」

她的指尖划过纪念馆里的铜戒指,无名指上戴着枚样式古老的银戒,戒面刻着半朵花。这个动作让我想起太奶奶她们的银戒指,每枚都是完整的花朵,而周念安的戒指只有半朵。

当晚,我在民宿后院看见她对着老槐树说话。她的风衣被风吹起,露出后颈的纹身——那是半朵花,和戒指上的图案吻合。

「你果然来了。」太奶奶的声音从槐树叶间传来,周念安猛地转身,脸上闪过惊恐。七个女人的身影从树影里走出,她们的银戒指在月光下连成完整的花朵,而周念安的半朵花,正好补上了其中一朵的残缺。

「周家欠我们的,该还了。」太奶奶抬手,周念安的银戒指突然飞了出去,和太奶奶手中的半朵花合二为一,变成完整的银花戒指。

周念安跌倒在地,墨镜滑落,露出右脸的胎记——那根本不是胎记,而是道缝合的疤痕,形状和当年新娘们的尸斑一模一样。

周念安跪在槐树下,哭着说出了真相。

她是当年镇长的后代,家族世世代代背负着阴婚的罪孽。二十年前,她的父亲为了破除诅咒,偷走了槐树洞里的男婴(堂哥),却在逃跑时出了车祸,导致她右脸毁容。父亲临死前将半朵银花戒指戴在她手上,告诉她:「等花开月圆时,去雾河镇还债。」

太奶奶将完整的银花戒指戴在周念安手上,戒指发出柔和的光,她右脸的疤痕渐渐消退,露出底下光滑的皮肤。

「当年你祖父用我们的血养槐树,」太奶奶的声音里没有怨恨,只有释然,「现在你用自己的血来还债,两清了。」

周念安离开的那天,老槐树开了今年最后一批花。白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行李箱上,形成了完整的花朵图案。我知道,这是姑娘们在和她说再见。

冬至那天,我在民宿收到个包裹。里面是周念安寄来的书,书名是《雾河镇阴婚秘史》,扉页写着:「愿所有灵魂,都能被月光温柔相待。」

合上书时,一枚银花书签掉了出来,上面刻着七个小字:「此后百年,无阴婚。」

窗外的老槐树在寒风中轻轻摇晃,仿佛在回应这个承诺。我知道,那些被困在过去的灵魂,终于随着银花的绽放,走向了永恒的春天。

而雾河镇的故事,终将被月光写成一首关于重生的诗,在每个起风的夜晚,轻轻念给世界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