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尚大声回答:“正是。”
“客官何不早说,若知是梁山来的客人,岂有适才怠慢。”把柜上的银子推回去不肯受,“来人,还不快快替贵客担负行李迎去甲等上房。”开门做生意的善吆喝嗓门大,酒店大堂里等候办理订房手续的客人们都听到了,纷纷向李尚和谷子投去羡慕的眼神。
在家千般好,出门万事难。行走在路上无端受到格外的宠遇对谷子来说是份外惊喜,饶是李尚也浑然不知为何。
商人的谨慎让他行事小心,出言喝止,“掌柜子休得大肆声张,我等出门办事不欲招摇。”
“省得省得,小人糊涂。”掌柜子作长揖,将服务员轰走,亲自掌灯引路将李尚与谷子带去房间。那掌柜子却是个糊涂蛋,以为李尚和谷子是夫妇,竟然将他们二人开一单间。等李尚醒悟过来,简直要哭笑不得,“非吾之女眷,店家搞差了。”
掌柜子又作长揖,脑门上渗出汗来。
李尚脸上平和下来,“女客姓杨,梁山商务部副部长,乃曹部长结发发妻!”
掌柜子抹掉一头一脸的急汗,“幸好有先生周旋,若无意中得罪了梁山,小人吃罪不起饭碗难保。”
“此话怎讲?我梁山司又不是打家劫舍的山贼。”
“待小人奉上吃喝再细谈。”
何谓甲等上房单间呢?从酒店大堂到客房,谷子似刘姥姥来到大观园。掌柜子唤人叫来滑竿让谷子和李尚坐了,自己提了大灯笼走在前边引路。穿过数间房舍到客栈中庭花园,走过石拱桥,泉如晶帘般奔入,原来这小桥通外河掘沟渠引水而入。一路行来,或亭台水榭或堆石为垣或编花为牖或长廊曲洞,穿过一层竹篱花障编就的掩门见一户粉墙黛瓦、遍植垂柳的水榭。入院门,轿夫把滑竿放下,谷子走下滑竿,注意到小小的院中青砖铺地,点衬几块花石种着数本芭蕉。进入房内,几间房舍收拾得与众不同,三间大房不用墙壁挡隔,只用镶有蚌壳宝石的雕空硬木格栅做支撑分间隔,走过格栅幔帐才知格栅便是屏风,有贮书处有置鼎处,或安放笔砚处或供花设瓶安置盆景。其槅各式各样,或天圆地方或葵花蕉叶或连环半壁,真是花团锦簇剔透玲珑。满墙满壁上皆系随古董玩具之形抠成的壁龛,诸如琴、剑、悬瓶之类虽悬于壁却与墙壁相平。最里间的卧房当中放着张花梨木大理石面圆桌,靠窗临水处设有几案,上有数方砚台各色笔筒,案台脚下置着个汝窑花瓶,插着满满的粉红白菊。西墙当中挂有字画,图画左右又挂了幅木匾对联。
红木大床有两进,外进是脱鞋解衣之所,有勾链,可将衣服挂起。内进床上吊着青纱帐幔,薄褥被面用白色湖绸缝制。横着躺下,脚离床沿还有两三寸的余地。谷子以身量床的尺寸,不禁咋舌于床铺之大。她又被花瓶里的白菊花吸引,正诧异着盛夏里哪儿来的菊花,却听到外面有人叫门,过去一看,是四个小厮抬来了两个彩漆大冰鉴,都用厚棉胎盖着保温,一个装着整块的大冰块,另一个里头的冰则是凿碎了的。难为店家想得周到,碎冰块化得快能将屋子快速降温,半人大小的整块冰化得慢可保屋子里持续的凉爽。
冰鉴并不是随地放置,架在了两处博古架的顶端。见有一丝丝冷气往下流淌,谷子喜不自禁道:“你家主人懂得物理呢,且知冷气要重些,会往下沉。”几个小厮只管按规章办事,才不来理会甚么物理知识,这时又敲门进来一个婢女模样的,请谷子梳洗更衣,等会儿好去赴东家的酒宴。
谷子出了一身臭汗且要好好泡个澡呢,就问哪里有汤池。女服务员作答客房就有,引谷子到西房,掀开细纱帘子推开藤编的移门,里头果然暗藏一间浴室,摆着个大浴盆,浴盆里装了小半的冷水。那婢女出门去将灯笼挂竹竿上高高晃三晃,少时就有一溜壮汉将热水拎来倒进浴盆。婢女再取些玫瑰花瓣洒在水上,试了试水温便请谷子解衣洗浴。她人却站着不走,谷子可从来没有使唤别人给自己洗浴的人生经历,硬将婢女支走不要服侍。
水温刚好,谷子舒舒服服泡着,心里想道:此处服侍细致周全,但说泡澡。却不如平台上的锅炉热水龙头方便。
泡澡解乏且让人昏昏欲睡,不知泡了有多久,听见李尚在房外喊去吃晚饭,只说客栈东家请饭局。
谷子慌忙跳出澡盆,匆匆换上干净衣衫出门对着李尚吐纳闷,与东家素不相识的,何故如此礼遇。
李尚瘪嘴挑眉,“不知道,且去看看。他东家诚心来邀,不去显我等傲慢。”
阿力吐着舌头跑在前里。掌柜子拂袖要打阿力,又惧怕他体长身大,恐打狗不成反被撕咬。“快!快把这畜生赶将出去。”他不知道阿力的身份,只晓得是哪里窜出的流浪狗,怕惊了贵客,喊人来要驱赶阿力。
除了那个不孝子,阿力很久没见过有人对他凶相毕露,于是伸头低吼露出尖锐犬牙。掌柜子和客栈的仆役都害怕阿力凶猛,呆呆站着不敢轻举妄动,有人悄悄进屋里取来柄鸡毛掸子做武器。阿力晓得这是打狗棒,“woo,woo”叫了两声准备发起攻击。
一场人狗大战要发端,谷子远远喊“阿力,回来。”
阿力听到,扭转屁股摇头摆尾向谷子跑去。
明人养花养鸟养金鱼,也有风雅之人学王羲之养鹅的,有明一代未曾有过把狗当宠物、当家庭成员的习俗。见谷子与阿力头脸相亲,掌柜子万分诧异:没看走眼啊!分明是犬,杨部长怎与犬亲如姐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