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尚书摸出玳瑁老花镜时,镜腿上的包浆都快赶上太庙门槛了。
他贴着柱身查看的模样,让我想起汴京瓦肆里挑西瓜的胡商。
\"此处...此处是太祖亲选的吉位!\"他指尖戳向我的鼻尖,官袍袖口抖落的糕饼渣暴露了昨夜偷吃的事实,\"你莫要危言耸听!\"
我忽然抄起供桌上的铜磬砸向柱础。沉闷的回响惊飞檐下麻雀,裂缝中涌出的白蚁群正在晨光里泛银。
\"大人请看这'吉位'养的活物,\"我捏起只带翅蚁后晃悠,\"个头可比御膳房的炸蝗虫壮实。\"
王溥的幞头翼脚突然支棱起来,活像受惊的兔耳。他哆嗦着翻开营造则例的样子,让我想起被塾师抽查功课的蒙童。
泛黄的纸页间突然飘落张礼单,抬头赫然是南唐户部的朱印。
\"尚书大人这营造册子,\"我用蚁后尸体黏住礼单边缘,\"倒是比鸿胪寺的邦交文书还热闹。\"
手机在袖中震动,1%的电量足够捕捉朱印的纹理——那抹褪色的\"李\"字与扬州贡船上的烙印别无二致。
我们蹲在斗拱下研究虫洞时,屋檐突然掉下半片琉璃瓦。
赵匡胤抄起供桌上的青铜爵去接,酒水泼在彩画上晕出个歪嘴罗汉。
\"陛下好手法,\"我捻着沾酒的瓦片,\"这罗汉吐的酒气,够醉倒三排文德殿的言官。\"
王溥的白胡子气得打颤,捧着的营造则例差点砸中自己的脚面。
我凑近看他图纸上朱批的\"楠木三百方\",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墨香里分明混着淮南陈醋的酸味。
\"尚书大人这图纸熏得讲究,\"我掀开案头的紫檀匣,\"用镇江香醋防腐,可比桐油省钱多了。\"
匣底黏着的梅干菜碎末,暴露了这老狐狸昨夜就着图纸吃烧饼的事实。
赵匡胤突然用玉斧劈开金柱的莲花础,木屑纷飞中滚出三颗翡翠骰子。
他拾起骰子的动作让我想起七年前在赌坊逮他时的情景,那会儿他还是个爱把\"点检作天子\"挂嘴边的刺头将军。
\"苏兄可敢与朕赌一局?\"他抛起骰子的弧线划过彩画上的飞天,\"就赌正殿鸱吻里藏的是铜钱还是情诗。\"
我们押注的铜板还未落地,东北角突然传来梁架断裂的闷响。
西南角的梁架是在申时三刻发出第一声呻吟的。
太庙的梁柱间藏着半部中原史。
后周显德二年,世宗柴荣拆了汴京城外十七座佛寺,用那些被香火熏了百年的金丝楠扎下第一根基桩。
谁曾想佛寺的檐铃还未锈尽,陈桥驿的黄袍就飘进了汴梁城。
赵匡胤摸着新筑的台基直乐:\"柴家小儿倒给朕省了石料钱。\"说话间把殿顶规制从九脊加到十一脊,硬生生把前朝佛寺的梁架拗成了盘龙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