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迈进殿门时,皇帝正用匕首削着梨子。果皮连绵不断垂落在金砖地上,宛如那些被寺田割裂的阡陌。
\"苏兄可知,\"赵匡胤突然将梨子劈成两半,\"这汴京城下埋着多少前朝的佛像?\"
刀尖划过舆图上福田院的标记,露出下面泛黄的显德年间地契。
王沔的冷汗浸透了中衣。他看见皇帝把半边梨子递给苏明哲,自己却嚼着带血的果核——就像当年分食最后一个军粮馍馍的雪夜。
此刻更漏声突然停滞,殿外传来知客僧唱诵的声音,绵长得像条缠向皇宫的锁链。
\"三日后朕要幸相国寺,苏兄找机会再去探探底。\"赵匡胤突然将匕首钉在《均田令》奏章上。
我发现刀柄缠着的破布,正是当年从流民孩子尸体上扯下的衣料。
王沔刚要劝阻,却见皇帝从袖中抖出半张血书——那是北伐时将士们按过手印的请愿书,如今空白处写满了寺院兼并的田亩数。
更鼓敲过三响,赵匡胤忽然掀开龙榻暗格。里面躺着一尊缺手的铜佛,佛首裂纹里塞着泛黄的度牒。
\"显德三年,朕亲手拆过少林寺的粮仓。\"他抚过铜佛断腕处的锐利茬口,\"如今这伤口,倒长到江山肌理上了。\"
当晨光染红御案上的《均田策》草案时,三人都不再说话。
我望着皇帝腰间晃动的玉佩,那上面\"天下太平\"四个篆字,正随着他的步伐在阴影与光明间来回摆动。
秋雨在相国寺的琉璃瓦上敲出梵呗般的节奏,慧觉法师却听见了另一种声音——三司使的轿夫正在山门外跺脚,牛皮靴底带起的泥浆里混着户部特制的朱砂标记。
他数着腕间金丝楠木佛珠,第一百零八颗珠子上的\"淳化通宝\"暗记硌得指腹生疼。
\"法师当真要接这尊玉观音?\"知客僧盯着库房里新到的紫檀木箱,箱角渗出的水珠在青砖地上汇成\"福田\"二字。
慧觉突然用戒尺挑起经幡,露出后面泛黄的《免赋田册》,墨迹在\"先帝敕赐\"处晕开蛛网般的裂痕。
与此同时,我正在度支司档案库打喷嚏。飘飞的尘絮里,我瞥见王沔昨日批阅的公文边角画着三朵莲花——这是他们约定的紧急信号。
当我用银针挑开公文夹层时,一片银杏叶飘落,叶脉上用针尖刺出的孔洞连成汴河漕运图。
\"苏监正也信佛?\"突然出现的枢密院承旨张宏,正用剑鞘拨弄他腰间露出半截的度牒。
那是昨夜皇帝秘密赐下的空白文书,此刻烫得如同怀揣火炭。
檐外惊雷炸响,照亮张宏袖口沾染的香灰——分明是相国寺特供的龙涎香灰。
雨幕中的御街上,王沔的轿帘被风吹开一道缝隙。他看见法严和尚的锡杖在绸缎铺前顿了顿,铺主立刻捧出匹茜素红绫。
那艳色刺得他眼眶发痛,恍惚想起北伐时见过被血浸透的战旗。轿厢暗格里,新抄录的寺产簿正在渗出墨渍,将\"放生池改建粮仓\"的字迹晕染成狰狞的爪痕。
子时的更鼓淹没在诵经声中时,我摸进废弃的军器监作坊。
月光透过破窗,照见墙角的生铁佛龛,龛内竟堆着未熔尽的铜钱范。
我抠下一块铜绿,发现背面刻着\"大相国寺供养\"的阳文。突然有木鱼声自地底传来,震得案上《均田策》草稿簌簌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