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苏大人近日颇为劳累。\"次日朝会上,参知政事李昉突然递来一盏茶。
白瓷盏底沉着几粒黍米,正是度支司密账里记载的江南贡品。
我抬头时,正撞见皇帝似笑非笑的目光扫过自己袖口——那里藏着半片从军器监带回的铜钱范。
重阳节前的夜雨冲刷着御街石板,王沔在轿中擦拭《刑统》时,突然发现\"侵占官田\"的律文旁多了道指甲痕。
他想起午后看见法严和尚的马车驶入张宏府邸,车辙里夹着片银杏叶——与我收到的情报叶脉走向完全一致。
雨水顺着大相国寺的鸱吻滴落时,我正在藏经阁后的碑林间迷了路。
这些镌刻着历代高僧偈语的青石板上,新近拓印的墨迹与古老刻痕形成奇特的叠影——就像此刻我怀中那份度支司密账与眼前《福田经》的对照。
忽然有木屐声碾碎水洼里的月光,我看见个赤脚僧人正在抚摸碑文,指尖在\"不住相布施\"的\"住\"字上反复摩挲,竟将那点横笔触磨得发亮。
\"施主可识得此句真意?\"他突然开口,声音像晒透的陈皮般干涩温暖。
我这才注意到他袈裟补丁里露出半截度牒,盖的却是早已废置的\"显德\"年号官印。
当他从怀中掏出块黢黑的麦饼分我一半时,我嗅到饼上沾着的香灰味——与三日前在军器监佛龛前闻到的如出一辙。
我们蹲在《免赋田记》碑的阴影里交谈,雨水在\"永业田\"三个鎏金大字上蜿蜒成泪痕。
延信法师告诉我,他本是五台山清凉寺的典座僧,因发现方丈将赈灾粮换成沉香木雕佛像而被逐出山门。
\"现在他们管这个叫'法物流通'。\"他苦笑着展开破衲衣,内衬密密麻麻缝着各地寺院的田契副本,墨色深浅不一的\"敕赐\"二字像无数张开的嘴。
夜雨渐密时,他带我从放生池底的暗门进入地宫。摇曳的鱼脂灯照见十八罗汉像背后,竟堆着贴有\"江南漕粮\"封条的麻袋。
三个正在抄经的僧人抬头,腕间铁链哗啦作响——这是因反对寺院放贷而被囚禁的戒律院首座。
\"看这个。\"最年轻的净尘沙弥掀开蒲团,下面压着本用血抄写的《梵网经》,字迹在\"不得蓄田宅\"的戒条处格外狰狞。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我们在药师佛耳洞中召开了一场特殊的法会。
延信从佛髻中取出一卷泛黄的《百丈清规》,当读到\"一日不作,一日不食\"时,净尘突然开始发抖。
他解开僧袍露出背上的烙伤,那结痂的形状赫然是张微型地契。
\"去年冬天...\"小沙弥的声音混着地宫渗水声,\"慧明长老把挂单僧都赶去垦荒,冻死的师兄们埋在了界碑下。\"
离开时延信塞给我颗菩提子,剥开却是空心的,里面蜷着张写满数字的纸条。
我在晨钟声中辨认出这是各寺秘密钱庄的印子钱账簿,而背面竟有王沔的私人印鉴拓印。
雨停了,第一缕阳光穿透藏经阁的琉璃窗,将我们昨夜围坐的地方照成金色囚笼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