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请去喝茶”的那天,是一个晴朗的中午。
阳光透过警局走廊的玻璃,斜斜地照进来,光线像刀一样,把地面切割成一块一块的亮斑。我被人押着穿过走廊,一步一步地走向审讯室。阳光落在我身上,我像一块摆上餐盘的生肉,毫无遮蔽,任由人宰割。
屋里的灯光冷白,亮得刺眼。那张审讯桌像手术台一样冰冷。我坐下的那一刻,甚至能听见金属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像钢丝锯齿拉过我的神经。
坐在我对面的老警察,姓谭,五十出头,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短袖白衬衫。左臂上露出几道陈年伤疤,皮肤隆起,像结了痂的旧恨。他不急不慢地坐下,没立刻发问,只是从桌下拿出一只玻璃茶壶,一边倒水一边看我。
他手指粗大,动作却稳得出奇,像练过枪的那种稳。他拧开一小罐铁观音,抓了一撮茶叶,泡进沸水里,热气升腾,在他眼前模糊了一瞬。
“兄弟,认识你不是第一次了。”
我抬眼看他,又扫了扫墙角的摄像头,那红点一闪一闪地亮着。身后两个记录员正在调试录音笔,键盘敲得很轻。我坐直身体,声音低而冷:“如果不是我名字太响,那就是你们真无聊。”
“你叫什么?”他忽然问。
我没有犹豫:“陆明轩。”
他点点头,接着问:“你现在叫什么?”
我沉了一下:“净空。”
他笑了:“都记得嘛,那还好。怕就怕,有的人久了,不记得自己是谁了。”
我没有接话,手指交握,拇指轻轻敲着手背,眼神沉下去。
他忽然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慢慢地推过来。
那是一张夜拍的监控截图:港口,集装箱旁边的空地上,一辆老焦的黑色丰田停着,有人下车,把一个U盘递了出去,动作清晰,面孔却因为灯光问题有些模糊。但我知道那是老焦,他的身形和动作我不会认错。
谭警官淡淡道:“这是从钩哥那边来的。”
我看了一眼,语气冷静:“所以你们现在和他也合作了?”
“不是合作,是投诚。”他停了一下,又缓缓说道,“他现在也怕你太大了。”
我忽然觉得荒谬,嘴角一勾:“你们就信这些?”
“我们信什么不重要。”他直视我,“重要的是——有人想你‘冷静’一段时间。”
“有人?”我反问。
“圈子里、体制里、甚至可能你身边的人。”
他把泡好的那杯茶往我面前推了推:“有时候,我们只是个‘执行机构’。”
我盯着那杯茶,茶香很浓,乌龙的香气从杯口飘出来,明明是清香型的茶,但我却嗅出一股苦味,像是从深井里爬出来的那种寒意,带着土腥和时间。
“我不是黑的。”我声音低沉地说。
“你是灰的。”他几乎是抢着说出口,“灰的最危险,不黑不白,上面要动你,就一句话。”
我盯着他,脸色没什么变化:“你想说什么?”
他靠近我一点,眼神从慵懒变得深沉,语气压低:
“你知道你太干净了,所以他们不信你。”
我嗤地一笑,低声反击:“你们也一样。”
他轻轻拍了拍桌面,像是在拍一层看不见的尘土,又像是在提醒我醒一醒。
“你啊,净空,太想做那个从泥里爬出来的干净人。可惜,越想干净,越不干净。你身上的泥,别人都看在眼里,你洗不掉的。”
我没有回应,只是看着那杯茶,忽然觉得那不是茶,是一面镜子。
谈话结束的时候,没有人摔杯子,也没有拍桌子。没有威胁,也没有诱供。只有一杯凉透的茶,一张沉默的照片,还有一个旧警察模糊却精准的警告。
他起身时,手指在桌边敲了两下,像法槌落下:
“这次你走得掉。下次,我就不会再泡茶等你了。”
我走出警局的时候,太阳依旧明亮得刺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