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空气中弥散着一股潮湿后清冷的味道。窗外,依旧是那排锈迹斑驳的铁皮厂棚顶灯,发出永恒不变的冷白光,仿佛一口永远吞不下的寒气,冰冷得直透人心。
我坐在尸骨般单薄的铁床上,背靠着生锈的栏杆,腿上盖着那床染血的棉被,包裹着余温却透着冰凉。转折的伤口早已结痂,皮肉愈合,却无法掩盖我内心翻涌的痛楚——那才是真正撕裂我的所在。
中介那双布满老茧的手曾这样凝视我,福建口音浓重地说:“你欠的,不只是钱。你欠的是合同编号,是人情、是规矩、是命。”他笑得看透人命,那笑意比刀更锋利。
那时我不懂,直到如今,才明白自己早已被困在一张无法逃脱的债之棋盘上。
第三日清晨,点名之前,我才真正体会到那句话的含义。宿舍昏暗的灯光下,一个瘦小的男人蹲在我床边,递来一瓶清冽的白水。他自称阿昌,声音低沉,却毫不闪躲。
“新来的?伤口好些了吗?”他一边关切地晃动水瓶,一边掏出一张粉红色的卡片,那纸张被折叠、揉皱,仿佛经历了无数双手的传递。
我接过卡片,看到上面赫然印着:“第三作业组——丁·”,下方是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我喃喃。
他嘴角扬起一丝淡笑:“合同编号。以后没人叫你净空,就叫你三八九一五,听明白了吗?”
他声音轻得仿佛唇语,却比锤击更沉重:“咱在这里,不是人,是债。”
“债?”我下意识地重复。
他眯起眼,指向不远处一位正在擦拭长桌的少女:“去问她。”
我走过去。那女孩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面容干瘦,却干练利落。她看见我,抬眼扫了一下,又埋头继续用抹布擦拭那木桌,动作有节奏却无温度。
“你好,我是新来的,听说这卡片是编号?”我试探性地开口,声音在清冷的厂房里回荡。
她停下动作,立刻抬起头看我:“我叫小翠,编号三八九零四,和你同组。”
“这个编号有什么用?”
小翠放下抹布,眼神冷静:“你知道,你现在欠厂里多少钱吗?”
我愣住了,脑中嗡然一声。
“小子,每人最低三万元。”她慢条斯理地继续,“培训费、引荐中介费、服装食宿押金、安全保证金……任何项目都得算进去。你签了那张表格,就意味着自动确认欠款金额。”
我咽了口唾沫:“可我没看到任何金额……”
小翠扬起下巴,语气更冷:“没人见过金额,它不写在合同上,而是存在系统里。编号一出,你就欠债了。从此你的名字,不是净空,是,欠款三万三千二百元整。”
我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阿昌走近,递给我一支香烟,我连眼都没看一眼。
“想跑?”他问。
我摇头,想说不,却还是微微点头。
“跑不了。”他语气轻缓却绝不容置疑,“你要是跑,连累整个第三组。厂里规定,一组只要有人‘失踪’,全组暂扣工资,全体涨债。”
“什么意思?”我难以置信。
“你跑,我们要替你还债。”小翠接话,“组长还会被罚关‘冷藏间’。”
“冷藏间?”我的喉咙一阵收紧。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词,是进厂那天,看着一个壮汉被人拖进那扇黑铁门,五个小时后抬出来时全身发紫,眼神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