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去一次,出来就不是原来那人了。”阿昌叹息点头。
我的心猛地一缩,呼吸变得沉重。
“那……我们只能一直干下去?就这样过一辈子?”
小翠嘴角露出一抹苦涩的笑:“谁不都是?这里三百多人,哪个不是这样?你逃不掉,也不敢逃。”
那一刻,我仿佛陷入无边泥潭,挣扎只会让自己陷得更深。
我开始观察厂区。
“合同编号系统”——这是一套冷酷而程序化的管理手段:所有工人都没有姓名,只以编号相称;每人晨起点名、夜归打卡;每周虽有休息日,却常因“临时通知”被随时召回;出勤、违规、饭卡刷错,统统以数字化方式计入系统,自动转化为“负债”。
据说,有位干了四年、欠下七万多的老工,仍在这里“还债”;若有迟到、错工、或不服从安排,系统屏幕上那一串串编号便会闪红,并自动增加债额。
我开始怀疑,自己到底还有无机会出去。
“别想出去了。”阿昌近乎耳语地说,“除非把账弄清——要有权限,要动系统。”
“有没有人这样做过?”我问。
小翠迟疑:“半年前有个‘老袁’,干了五年。他老婆带人上门,还闹上了县电视台。我听说厂里赔了点钱,让他走。但记者出事故车祸身亡,后来老袁也音讯全无。”
世界一下子黑得像突然断电的车间。
我坐在床沿,心神一片混沌,却又被某种信念点亮。我用手指在床头的水泥墙上刻下两个大字:“账空”。
那夜,阿昌悄无声息地塞给我一张皱纸,上面涂满凌乱的线路图与代码注释:“厂里网络室有个旧Access系统,每月导出一次备份。编号是固定字段,系统可被篡改。”
“什么意思?”我盯着那手稿。
“意味着,只要你有权限,就能改那份备份,清掉欠款。”阿昌眼中闪过一丝兴奋,“我在学校学过电子,这套数据库我会破,偏偏不敢赌。”
“为什么?”
他叹息:“我有老婆孩子,不能赌输。”
“那我赌。”我抬起头,声音轻却无畏。
阿昌一愣,片刻后,转身离开,留下我和墙上的“账空”。
夜深人静时,我彻底明白——这里不是劳动场所,而是一座债的牢笼。三万三千二百,是无形的枷锁,锁住我的名字,锁住我的自由,锁住我回头的路。
而那张薄薄的Access备份,是我唯一的出路。若能破除编号,将“债”化为零,我便能重拾“净空”二字,也才能重返外面真实的世界。
我看向窗外那轮冰冷的剩灯,心中升起一抹从未有过的决绝。
“我赌一把。”我轻声对自己说。
世界虽漆黑,那张Access“藏宝图”却在我心底闪烁微光。
我抚摸墙上刻下的“账空”二字,牙齿咬紧:“既然无路可退,唯有向前。”
风仍在铁皮屋顶上呼啸,夜色如墨,但在我心中,一场真正的“清账”之战,已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