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是最现实的秤砣,压在人心最深处的地方。
清早的食堂角落,仍残留着昨夜未散的潮湿寒气。铁皮棚顶上的冷光灯,将长条桌推到墙边,只留下一张掉漆的铁桌和两条长凳。我坐在那里,手里攥着那张皱巴巴的纸——厂里发给我的“纸质工资单”。白纸黑字刺得眼睛生疼:
基础工时工资:¥1260元
夜班补贴:¥0元
绩效奖:¥0元
扣除费用:
— 工衣押金:200元
— 水电+食宿费:320元
— 培训费(含管理指导费):500元
— 制度惩罚(迟到+未遵守厂规):114元
实发:¥126元整
这四个冷冰冰的大字——实发工资:126元整——像锋利的刀口,一下子在心头划出血口。
我盯着那串数字,脑中只回荡一个问题:我他妈到底是在工作,还是在坐牢?
回到宿舍前,我又绕道去厂区公示栏。那儿有块公告牌,上面钉着一叠工资单,每个人都得排队领“纸质工资条”。我在队伍里站了二十多分钟,冻得双手发抖,队伍动一寸,就意味着多等上两分钟。
排在我前面的,是老白。四十来岁,脸上布满类似麻风疤痕的坑洞,像被火灼过的痕迹。他接过工资条,拿在手里,又看又骂,牙齿惨白参差:“老子干了一个月,就值一只猪腿?操你妈的厂!”
他笑得像疯狗,那笑声在糟糕的空气里格外刺耳。我望着老白那张糟糕的脸,心里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这种窒息的屈辱感,让人想哭却没有一点泪水。
明细:一场精心设计的剥削
拿回床铺上,我蹲下来,将工资条摊在手心,指尖因设计扣项而绷得发白。
基础工时工资 1260元: 按160小时计,每小时7.875元。
扣除项目 1134元: 相当于把大部分“血汗钱”回收了。
我终于看清,它们拿走了五倍于我的工资。170多元的工衣押金、住吃费用、500元培训费、114元莫名“处分”…
每一项,都是提前设计好的陷阱,让人自投罗网。
我突然明白,不是我没干够活,而是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付你应得的报酬。工资条,不过是一张变相的契约书——将你的劳动力分期抵押,直到你彻底撑不住。
同伴的苦笑
“哟,新人也领到了啊?”阿昌推门进来,他手里夹着一根劣质烟,递给我时露出一个苦笑,“不错啊,一百多呢,够你在外面买条烟回来抽抽。”
我垂下头,不接烟,只握着那根折皱的工资单。
他叹口气,坐到我对面:“你第一个月多少?”
“126。”我声音低得像风吹过铁皮。
阿昌摇头苦笑:“上个月我才86块,干得再拼,也不如他们扣得巧。”
“扣你啥?”我终于抬头问。
“说我浪费电,手机晚上没交。可我手机早就被收了。”他耸耸肩,“厂里随便编个理由,财务就敢扣。”
我又低头看那行“制度惩罚”,114元,莫名其妙地扣在迟到和违纪上。我连一次厕所超时都被掐着秒,却依旧莫名其妙被罚,仿佛在提醒:你是下等人,你说了不算。
斌叔的“通天秘诀”
那天下午,天色阴沉,宿舍里弥漫着一股发霉的潮湿味。门口,斌叔倚着墙角,叼着根软中华烟,像个世外高人一样等我。
“净空啊,第一份工资拿到啦?”他鼻音浓重,笑得很温和。
我点头,却没像其他同伴那样打招呼。
“这厂子里,讲的是规矩。你做一天活,就挣一天饭。”斌叔吐出一口烟圈,慢悠悠地说,“别怕扣得多,那都是磨人,磨你服气。等你服气了,就不折腾了。懂不懂?”
我盯着他的烟头,眼神冰冷,不苟回应。他伸出三根手指晃晃:“撑过三个月,不死不残,就有人带你进‘技能组’,工资直上三千。”
“真有这事?”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