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被宣布“死亡”并不需要尸体。只需要一句话,一份文件,一行数据。
厂里的人死去,不需要埋葬,只需要从名单上“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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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从“精神重训室”转回岗位的那天,是一场诡异的晴天。
南境六月的阳光带着毒性,厂区地面热得像蒸锅,鞋底踩下去都能听见“滋滋”声。可我却觉得比冷库还冷。因为我知道——外面的热只是假的,里面的冷才是真的。
厂里给我重新安排了岗位,叫“电检辅助员”,表面上是修理车间设备监控系统,实则是“编外边缘人”。
我知道,这是“观测期”。
他们在看我,会不会再“出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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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洪亮被安排去“二车间杂务组”,没人再提他曾逃跑、曾被关。厂里对他的定位,是“劣等不稳定劳动力”。
没人跟我们说话。
就连阿昌也开始避我远远的。
而小韩的名字,在公告栏上出现了一次——
“因自愿离职、拒不返岗,韩一鸣同志视为自动终止劳动关系。”
这行字打在白纸上,用蓝笔勾画框线,贴在公示栏左下角,旁边是几张罚款通报。
我站在栏前盯着那行字看了三分钟。
没有离职书、没有签字、没有最后工时——只有“终止”。
那一刻,我意识到:
他们正在把小韩从世界上“抹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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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晚上,我例行去东侧洗手间打水。
从洗手间到水房,要路过废旧的冷库墙体,一段几乎没人走的窄路。墙体已多年风化,水泥掉落,锈斑如血。
就在我靠近那面墙时,突然听见一声极低的笑——
那笑不是刺耳的大声,而是一种干裂、黏滞的气音,像是喉咙破烂之后从气管里挤出来的“嘿……嘿嘿……”
我背后一冷,转身却没人。
我靠近那堵墙,用耳朵贴着水泥,什么也没听见。
我以为是幻觉,正要离开,忽听“咚——咚——咚”三声,像是有人在墙后用什么东西敲地。
这不是幻听。
我压低呼吸,凑近,贴耳倾听。
那边再次传来极微弱的声响——
“……空……”
我全身一震。
那是人的声音,含混、气弱,却实实在在。
那一刻,我确定:小韩没有死。
他,就在这面墙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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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宿舍后彻夜未眠。
我将那面墙的位置与厂区地图比对,发现它正好在冷库的二层后侧,那是一个被焊死的原料储藏间,按厂里资料,早就“废除”。
我知道他们在撒谎。
他们不是放了小韩,是把他藏了起来。
关押、惩戒、甚至试图“改造”。
因为小韩不是普通工人,他懂技术,逃跑也差点成功,若被人学样,就是制度漏洞的破口。
所以,他们不会杀他。
也不会放他。
只会让他慢慢烂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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