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陆文轩这边,他培育的“黄土坳1号”稻种在全省推广,省里派人来调他去农科院工作。来人拿着文件,开出优渥条件:“陆工,省城有更好的实验室,您的研究能更快出成果。”陆文轩却指着试验田里正在插秧的村民,笑了:“这里就是最好的实验室。”他摘下草帽扇风,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脸,“我的稻种,只有扎在黄土地里才踏实。”
暮色将试验田染成琥珀色时,陆文轩正半跪在泥地里记录数据。沾着泥浆的笔记本上,最新培育的抗寒稻种生长曲线已经突破预期,可他握着钢笔的手却迟迟落不下去。远处传来铁蹄子的嘶鸣,抬头便见林大军扛着锄头走来,草帽檐下的目光像把钩子,直直戳进他心里最纠结的角落。
“文轩,陪我走走。”林大军往田埂上一坐,掏出旱烟袋,火星在暮色里明明灭灭,“听说省农科院的车都开到村口了?”
陆文轩摘下沾满露水的眼镜,用衣角反复擦拭:“支书,您知道我为什么拒绝。”“那些专家教的是课本上的死知识,可您给我的,是能让石头缝里长出庄稼的真本事。”
林大军吧嗒吧嗒抽着烟,烟灰簌簌落在裤腿上:“所以你打算把这些本事烂在黄土坳?”话音未落,陆文轩猛地抬头,正对上那双浑浊却锋利的眼睛。“当年你说要让全中国的盐碱地都长出稻子,现在就守着这巴掌大的试验田?”
夜风掠过稻浪,掀起细碎的沙沙声。陆文轩想起在省城开会时的场景——西装革履的专家们在会议室里争论学术名词,却没人能准确说出水稻灌浆期该如何根据湿度调节水量。可当他展示黄土坳的改良成果时,那些人眼里的震惊和质疑如芒在背。
“我怕……”他声音发涩,“怕去了省城,就成了您说的‘剧本里的人’。穿着锃亮皮鞋,说着漂亮话,却再也踩不进泥里。”记忆突然翻涌,想起原剧本里那个冷酷无情的商业大亨形象,他曾为了利益亲手举报合作伙伴,甚至不记得自己最后一次赤脚走在田埂上是什么时候。
林大军沉默良久,突然弯腰拔起一株稻穗。饱满的谷粒沉甸甸地垂着,在晚风里轻轻摇晃:“文轩,你看这稻子,为啥低着头?不是因为弯不下腰,是因为装得太满。”他把稻穗塞进陆文轩手里,“你肚子里的墨水,不该只喂饱黄土坳的人。”
这一夜,陆文轩躺在知青点的旧床上辗转反侧。月光透过木窗的缝隙,在水泥地上切割出惨白的条纹。他摸出压在枕头下的笔记本,扉页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的字迹早已褪色,那是高考前林大军用毛笔写给他的赠言。
如果没有林支书,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住他。或许真的会如剧本所写,在情场与商场的漩涡里耗尽一生,变成连自己都厌恶的模样。可现在,他的指甲缝里嵌着泥土,掌心磨出厚厚的茧子,每道纹路里都藏着稻种生长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