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糜烂(1 / 2)

崇祯三年,九月末。大同镇,总兵府。

塞外的寒风已经带着冰刀霜剑般的锋锐,卷过大同府那饱经风霜、更显雄壮的城堞,发出呜咽不绝、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呼啸。

总兵官满桂身披厚重的羊皮衬里熟铁甲,独立于府衙后院那座专门用来了望北地形势的望楼之上。他手中紧紧攥着几份刚刚从南方通过断断续续勉强送抵的的军情塘报,他那张如同被刀刻斧凿、遍布风霜与旧伤疤痕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化不开的阴云与一种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深深疲惫。

关外,那些如同饿狼般时刻窥伺大明边疆的各路蒙古部落,近来异动愈发频繁。 斥候九死一生带回的情报显示,有数个过去宿有嫌隙的强大部落,此刻竟有罕见地进行会盟、集结兵马的迹象。小股的蒙古游骑兵也比往常任何时候都更加频繁地出现在大同镇的边墙之外,如同苍蝇般滋扰不休,甚至有几次还集结了数百骑,大胆地冲击了几个位置稍偏的烽燧和屯堡。

虽最终都被他麾下的大同边军将士轻松击退,却也让整个大同防线的每一根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不敢有丝毫松懈。作为大明北疆九边重镇中位置最为突出、也最为紧要的大同总兵,满桂深知自己肩上担负着拱卫京师西北门户、屏护整个山西北部的千钧重任,他麾下这数万饱经战阵的大同边军,是大明在北方抵御外虏的最后一道、也是最为坚固的屏障,轻易绝不敢动用分毫南下。

然而,此刻让他更为揪心、也更为憋闷愤懑的,却是来自山西腹地那些不可思议的军情! 自打朝廷主力在蓟州与建奴主力血战、京师震动之后,陕西、山西两省的流寇便如同得了疯病一般,彻底失去了控制,以燎原之火的态势,迅速席卷了整个三晋大地!

高迎祥、王自用、张献忠、王嘉胤……这些曾经在他眼中不过是疥癣之疾、只需一支偏师便可剿灭的草寇,如今竟已纷纷合股联营,打出了所谓“三十六营”的旗号,聚拢了数十万之众,对外更是狂言已有百万大军!

塘报上那些用血和泪写就的字句,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般烫着他的心:

“……平阳府坚守月余,内无粮草,外无援兵,知府王宸率全城军民死战,城破之日,举火自焚,阖家殉国!贼入城,屠三日,血流漂杵……”

“……蒲州、解州相继陷落,守将或战死,或被俘后不屈遇害,城中士绅百姓被屠戮殆尽,盐池亦被贼所占……”

“……泽州、潞安府境内,大小县城十去其七八,贼势猖獗,官军望风披靡,或降或逃,竟有卫所指挥使开城献降,反为贼驱使,令人发指……”

“……贼军裹挟百姓,老弱妇孺亦充作炮灰,驱之攻城,所过之处,如同最凶残的蝗群过境,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满桂粗略在心中盘算,如今整个山西,除了那孤悬于晋中、依靠着坚固城防和尚算充足兵力还在勉力支撑的省会太原府,以及他自己镇守的这大同孤城之外,其余广大州府县城,几乎都已彻底落入流寇之手,或者正在被流寇的优势兵力日夜围攻,沦陷只在旦夕之间!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民乱”了,这分明就是一场席卷全省、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浩劫!

更多的卫所兵丁和地方营兵,则因寡不敌众、或是主将怯懦无能而被迫开城投降,甚至有部分意志不坚、贪生怕死之徒,混入了流寇队伍之中,反过来残害乡梓,劫掠州县!

这让满桂每每想到,都痛心疾首,恨不得立刻提兵南下,将那些反贼与叛徒一并剿灭干净,却又因为肩上的重任和眼前的局势而无可奈何!

他感觉自己和这座大同城,正渐渐被一张无形的大网彻底隔绝于内外。 南方通往太原府乃至京师的驿路,如今已十不存九,被各路流寇或与流寇勾结的地方豪强土匪所占据。

派出去的探马信使,十有八九一去不返,仿佛被黑暗吞噬,连一丝回音都无。偶尔有侥幸从失陷城池中逃出的残兵败将,衣衫褴褛,形容枯槁,他们带来的消息,除了失败还是失败,除了绝望还是绝望。

字里行间,更开始透出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诡异气息——某些城池的陷落,并非力战不敌,而是城内毫无征兆地突生内应,或是守军在关键时刻集体临阵倒戈,导致坚固的防线在瞬间便土崩瓦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