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充斥着虚伪与算计的会客厅角落,弗提锐利的目光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埃尔文·史密斯。
当弗提的视线投过去时,埃尔文似有所感,也恰好侧过头。
隔着喧闹的人群与弥漫的雪茄烟雾,两人四目交汇,仅是一个极轻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点头示意,便迅速错开了目光。
随后,弗提便被那几个先前对他表示“热情”的老家伙们围拢了起来。
或许是因为他“雷斯家钦点”的背景太过耀眼,又或许是他此刻一身西装、刻意收敛了军人锋芒的姿态显得“没什么架子”,这些平日里眼高于顶的将军、团长们,此刻倒也并没有给他什么难堪的脸色。
反而,他们七嘴八舌地与他攀谈起来,语气中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亲近。
“弗提团长,年轻有为啊!这次从边境调回,定是委以重任!”一个腆着肚子的将军,端着酒杯,满脸堆笑地说道。
小眼睛却滴溜溜地转,试图从弗提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不知雷斯大人对您未来的安排,可有什么特别的指点?”
“是啊是啊,弗提团长与雷斯家族渊源深厚,日后还望多多提携我们这些老骨头啊!”另一个声音附和道,言语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巴结。
他们旁敲侧击,话题有意无意地总往弗提与雷斯家族的关系上引,试图探究这份“圣眷”究竟有多深,以及弗提本人在未来的权力格局中可能扮演的角色。
弗提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他只是打了个哈哈,或是谦逊地表示自己不过是“尽忠职守,听从安排”,或是巧妙地将话题引向一些无关痛痒的军旅趣闻、王都的繁华景致,甚至故作“天真”地请教这些“前辈”一些官场上的“规矩”。
他滴水不漏,既不显得疏远,也不透露任何实质性的信息,如同在滑腻的泥鳅,让这些老狐狸们无从下手。
埃尔文则始终没有参与到这边的谈话中来。
借着与这群腐朽军官周旋的机会,弗提也并非全然在演戏。
他敏锐的听觉和观察力,如同精密的雷达,捕捉着他们言谈举止间的每一个细节。
从他们对军费物资的“巧妙运作”,到对下属兵士的漠不关心;
从他们对边境战事的轻描淡写,到对王都奢靡生活的津津乐道;
从他们口中那些关于“某个大人物的喜好”、“某项油水丰厚的差事”的暗示……一桩桩,一件件,都在弗提心中勾勒出了一幅令人作呕的腐败群像。
谈笑风生间,弗提对这群人的底细已然了然于胸。
总而言之,正如他先前在希干希纳区、在托洛斯特区所见识到的那些蛀虫一样,眼前这些衣着光鲜、地位显赫的家伙们,有一个算一个,若是拖出去送上绞刑架,恐怕没有一个是无辜枉死的。
他们的双手,不是沾满了平民的血汗,就是被权力的油污浸透,早已烂到了骨子里。
在会客厅内那段暗流涌动的短暂“休息”与情报交换之后,一名身着王室侍卫制服、神情肃穆的年轻官员走了进来,他微微躬身,声音平稳地通知在场的各位指挥官:“诸位大人,国王陛下已在议政大厅等候,请随我来。”
弗提整理了一下他那身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西装,随着人流,穿过冰冷而冗长的汉白玉走廊,走向那座象征着王国最高权力的议政大厅。
议政大厅的空间异常宽敞,高耸的穹顶绘有繁复的壁画。
大厅的最深处,高高的台阶之上,安放着象征至高无上权力的王座。
而王座之后,并非寻常的石壁或帷幔,而是一整面巨大的玻璃幕墙。阳光透过那片由无数块彩色玻璃拼接镶嵌而成的复杂画作,将斑斓陆离的光影投射在光洁如镜的磨石地面上。
那玻璃画的核心,似乎是一位被神化的初代王者,正以悲悯的姿态庇佑着墙内渺小的子民,周围环绕着天使与祥云。
这种烧制和镶嵌工艺,在这个物资匮乏、科技树点得有些歪斜的时代,无疑是登峰造极的奢侈。
弗里茨王,那位身形瘦削却总在追求美食的男人,此刻正以一种慵懒而漫不经心的姿态,侧着身子斜倚在宽大的王座之上。
他的左手手肘支在扶手上,苍白修长的手指轻轻撑着自己的头部,眼皮半垂,仿佛对下方即将开始的冗长议程提不起丝毫兴趣。
只是偶尔,那半掩的眼帘下会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居高临下的审视光芒,淡淡地扫过下方黑压压一片的官员和将领。
大厅内鸦雀无声,气氛庄重而压抑。
待所有应召的指挥官都已按照位阶站定,一名身着华贵紫袍、胸前挂着数枚勋章,看起来像是内阁首相或首席大臣的老者,轻咳两声,从队列前排走出一步。
他先是向王座上的国王深深鞠了一躬,然后才转向下方的众人,声音洪亮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官腔:
“咳咳!诸位同僚,今日奉陛下谕旨,将各位从各自辖区紧急召回王都,乃是为了应对当前王国面临的严峻局势,重新整合防务力量,对各兵团辖区及主要负责人进行必要的调整与任命。”
他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带着一种审视的威严。
随后,他展开手中的一份羊皮卷轴,开始以一种抑扬顿挫、却不带任何感情的语调,宣读一长串的人事任免命令。
“……原基斯塔区驻屯兵团指挥官,克劳斯·冯·艾德里安,调任厄特加尔城堡防区总指挥……”
“……玛利亚之墙东部防线指挥官,弗提·奥斯特梅恩,鉴于其维持希干希纳局势有功,,特擢升为希娜之墙内,斯托黑斯区宪兵团团长……”
弗提的名字赫然在列,他面无表情地微微颔首,接受了这项任命。
然而,当长长的任命名单宣读完毕后,大厅中却有几位年迈的将领脸色变得煞白。
他们互相交换着难以置信和惊慌失措的眼神,发现自己的名字并未出现在任何新的任命之中。
这意味着……他们被抛弃了。
其中一人,一个曾经也算手握一方兵权的老将,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恐惧与不甘,颤抖着声音,向前迈了半步,期期艾艾地开口:“首…首席大臣阁下,那…我们几人……”
“聒噪!”
那紫袍官员甚至没有等他说完,原本还算平和的眼睛猛地一眯,迸射出冰冷的寒光,口中发出一声短促而威严的怒喝,如同惊雷般在大厅中炸响,“大臣议事,岂容尔等喧哗!尔等职责已尽,即刻退出议政大厅,听候后续安排!”
“出去!”最后两个字,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不容置喙的决绝。
那几名被点名的老将领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辩解或哀求些什么,但在那紫袍官员如刀锋般锐利的目光逼视下,以及王座上那位陛下虽然半闭着眼、却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无形压力下,他们最终还是没敢再说出一个字。
他们曾经的权势与威风,在这一刻荡然无存,只剩下满脸的颓败与绝望。
几名早已候在一旁的王宫侍卫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请”着这几位失势的官员。
他们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如死灰,如同斗败的公鸡般,灰溜溜地被“护送”出了议政大厅。
大厅内,其余的官员们噤若寒蝉,先前那些交头接耳、各怀心思的骚动,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王座上的国王,对于下方官员们汇报的那些关乎王国存亡的“琐事”,早已是意兴阑珊。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只是象征性地、略带不耐地挥了挥他那只戴着数枚华丽宝石戒指的瘦削手掌,示意那名刚刚结束了人事任免宣读的紫袍首席大臣,继续下一个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