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空气串进各宿舍,各人缩在被窝里发抖,有人抱怨起李明澈,鲁莽之徒,只为逞一时之快,而害了那么多人。
“别说话了。”尘黛道。她觉得委屈,替李明澈委屈,我们到底应该如何与这个世界抗衡。
尘黛背书,背得猛烈,逐字逐句地背,整篇整篇地背,对号入座地背,像要把过去迷迷糊糊的时光,全部抽回重用。
在教室、在宿舍、在走廊、在楼梯、在操场、在坡地、在河边,于逼仄的角落,往广阔的天地,背地面无表情而又肆无忌惮。
尘黛有时觉得这是对抗青春期最好的方式,内心逐渐垒起坚硬的城堡,并开疆辟土侵占对外界的感知,挤掉所有的情绪。
但偶尔的,当音乐响过偌大的校园,边抄字边咀嚼忽然灌满脑子,溢进口腔的那些不明所以的孤独、向往、卑微、困惑以及李明澈……它们在上下齿间来回滚动,如同凝固的胶。
期末考最后一天晚上,尘黛为避开打水高峰期,晚一些才提着暖瓶去热水房。
并排两行水龙头,中间上方一个低度灯泡照着,地上湿漉漉。
“这么晚,不怕迟到被关到门外。”站在一边的的李明澈关掉水龙头道。
“吓我一跳。”
“听说你早上跑操摔倒了。”
“嗯,摔得不重,早好了。”
“扛打也扛摔,水满了。”李明澈听着水接近壶口的声音,道。
尘黛赶紧关掉水龙头。
“一听不是我喊123,不适应,摔倒了吧。”李明澈道。
李明澈的笑忽然凝在脸上,这句玩笑,令两个人尴尬了一下,在这暧昧而敏感的年龄。
“都这么久不来,还不直接等下学期再来,干嘛还要办一个有始有终的假象,反正你又考不好。”
“……”
“我们要搬家了。”李明澈道。
“什么时候?”尘黛愣。
“下学期不来了。”
尘黛想起她做的梦。很大很大的教室,很多很多的人,还有人陆陆续续进场,人声嘈杂,像要准备上课。
尘黛跟在李明澈后面,找到空座,并排坐下。问他我是坐在这里呢?又指向远处的另一个空座问,还是那里?他说坐这里就好。面目明朗,兀自欢颜。
尘黛醒来时仍在心悸,而那时李明澈在家反省。
“真好。”尘黛回过神,道。
“是吗?”
“当然啊,你妈干活就离家近了,你也不用隔那么远看烟花。我回去了,再不回去真的要被关门外了。”尘黛说的匆匆,提着壶走了。
她为什么有些想掉眼泪。她可能习惯了吧,竟然生出被抛弃的感觉。
“尘黛。”
“?”
“你那么勇敢,可不是用来抗打。”
“不会啊,我现在学习可好了,都是拜你所赐,可惜你不领情。”
李明澈站在水槽前,看着尘黛的身影被前面的宿舍楼挡住。
这是他最后一次走在这个校园,这是他唯一留恋的人。
期末考最后一天晚上,尘黛为避开打水高峰期,晚一些才提着暖瓶去热水房。
尘黛站在东屋墙根,扒着窗户往外看,李明澈家墙上贴着,“吉房出售,152xxxxxxxx。”大字红纸,行云流水,脱缰骏马,李明澈的笔迹。
胡同口,几个人聊天。
“最被瞧不起的人,第一个搬到城里去了。”杨雪芹道。
“那算什么城,那就是个村,那个村原先还不如渡东庄。”陈永梅道。
“现在如了吗?不就是地头盖楼房,四不像,谁买谁去住。”尘平道。
“你买的起么?”杨雪芹劈头问。
“我买得起买不起的,我也不买。”
杨雪芹没再说话,她其实是疑惑的,她以为李君儒回来肯定是要翻盖房的,红砖红瓦,宽宅大院,也算扬眉吐气一番。
“谁家赚了钱回来,不是盖房置地,怎么他们家反倒撇家舍业去外面了,终究根不在这里,到底是外来户。”张容春道。
“你们知道吗?韩涛子今天回来。”张容春又道。
自从张美英的火烧馒头房停了,张容春已经很少过来,来了家里也是锁着大门,今日听说李君儒搬走,又听得韩涛回来,赶来跟侄女说一说,结果又扑了空。
“都去赚大钱了,还来抢这仨瓜俩枣。”陈永梅撇嘴道。她因韩涛妈也来抢小卖部生意心里愤愤。
“干嘛呢?”尘屿站在门口问。
“没事。”尘黛转过身道,她已经不需要站凳子了。
“李明澈走出去了,终于。”
“……”
路上过往的人,时间或长或短的进涛子妈小卖部扎一头,是乡亲礼节,也顺道打探韩涛带了多少钱回来。
子涵偎在奶奶怀里,躲闪着看坐在旁边的爸爸,韩涛给她一会喂水一会递零食,过分用力。
“三年了吗?这么快。”有人问。
“还没,他心软,想家了,过年了嘛,回来看看。”韩涛妈解释。
“孩子妈妈没一起回来?”有人问。
“她舍得孩子舍不得钱。”韩涛妈答。
韩涛不说话,只对子涵献殷勤。
韩涛站在尘黛家天井里,露露先是叫了两声,忽然认了出来,围着韩涛裤腿摇着尾巴转,韩涛蹲下,摸露露的头,小黑则站在不远不近处保持警惕,张美英从屋里出来,打开天井里的灯。
“回来了。”张美英笑。
旁观者是最易释怀的,何况已经过了那么多年,这些年里又经了很多事,那些小孩子的儿女情长谁又记得。
“嗯……我来洗澡。”韩涛解释的笨拙。
“现在就只周六周天开业。”
韩涛点点头,站在那,没有要走的意思。
“红玉找婆家了,你们都挺好的,没有缘分。”
韩涛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进屋坐吧。”
“天井里站着挺好的,天冷,你快进屋吧,我想在这站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