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昶既死,范阳诸事平定十有八九,该给的犒赏也该分发下去了。顺子那边早早就和张世平去抄了王昶的家,城中百姓也只是看热闹议论纷纷。他们对这位县太爷怨念可大着呢。
范阳校场上,被人二十口樟木箱齐齐揭开,晨光泼入箱中,映得马蹄金煌煌如日。柳珩立于点将台,燎原枪尖挑起一旁王昶头颅,血珠坠地声似更漏。
“兵役名册在此——”他扬手掷出染血账册,纸页翻飞间墨迹如刀,“方才随我入城的伙计们,战殁者抚恤二十金,活着的弟兄每人千钱!剩下的,先前王昶吞的军饷,今日加倍奉还!”
阿蛮与阿顺挑了几个壮兵帮衬着柳珩分发,铜钱碰撞声如骤雨倾盆。
一瘸腿老兵颤巍巍接过钱串,忽地跪地嚎啕:“俺家婆娘饿死在缴秋粮的路上……这钱……这钱……若是早些来该多好啊。”
或是触景生情,或是喜极而泣,校场上呜咽渐起,诸多士卒跪成了一片黑潮。
青年只是背身过去,不愿见众人痛哭,低语散入晨风:“钱帛动人心,仁义束人魂。这世道还是有太多的不公啊……”
校场上的动静渐渐消退,众将士终于有了饷钱能够补贴家用,如今马匪已定,周边并无威胁,因此除了当值的士卒全都归家叙旧去了。
待到晚上,柳珩与张世平在张氏商行地窖又一次会面。犀角灯映着满室珠光,柳珩将王昶官印“咚”地按上紫檀案:“涿郡太守温恕,光和三年举孝廉入仕,素有清名。按照先前所图,他恐怕没那么容易答应我们。”
张世平摩挲翡翠扳指,掀开漆盒——夜明珠缀满金丝楠木托,血玉璧透出鸾凤和鸣纹,最底下压一作《冠军贴》。“清名?”商人嗤笑,“那是柳兄弟你还不知道他的喜好。此人最好文墨,我早已备好张伯英真迹《冠军帖》,他又岂会舍弃?”
青年蘸酒在案面勾画:“然其性刚直,若直接献宝恐遭疑——可先献剿匪捷报与王昶罪证,再以‘范阳不可一日无主’为由请命。待朝廷特使至涿郡……”
“特使是大司农曹嵩!”张世平压低嗓音,“此公虽好玉,但温恕必不容私贿。我已探得曹嵩奉旨巡查吏治,贡茶一事不过顺手,他不日便抵涿郡——届时你当以‘保境安民’之功请命,求暂代县令之职。”
“如此,还要多仰仗张老板了。”
一日后。
涿郡太守府青砖照壁前,柳珩解下背上樟木长匣。掀盖刹那血腥冲鼻——王昶头颅以石灰封存,官印塞于其口,舌面朱批“光和五年私”字迹犹新。
门房踉跄欲逃,被阿蛮铁掌扣肩:“通报温大人,范阳义商柳珩,献逆臣首级。”
片刻后,温恕素袍葛巾疾步而出,目光扫过首级时眉峰骤蹙:“柳郎君这是……”
“此为,清奸佞,正法度。”青年单膝触地,匣中捧出账册,“光和五年至今,王昶私通马匪、倒卖军弩、苛敛赋税、克扣军饷——铁证在此,请大人明鉴。”
温恕大惊,连忙将几人请入府内,他展卷细阅,指尖掠过“献幽州军弩二十副于匪寨”的朱批,掌心渐渐攥紧:“范阳竟糜烂至此!然县令任免需经州郡上奏,本官即刻行文刺史大人……”
“逆臣赃银余七千两,已押送郡府库房,马匪截获的贡茶数箱,如今正在搬来的路上”柳珩截断话头,“另有剿匪所得《冠军贴》帛书一贴,乃张伯英真迹,望大人代呈朝廷。”
檀木箱启,泛黄帛书上正是草圣张芝亲笔。温恕瞳孔微缩“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及其连者,气候通其隔行……”
他嘴中呢喃自语,看得出爱极了这份“礼物”。
“哦哦…如此……的确是上好的墨宝啊,扫马匪诛奸邪献墨宝,实为大功一件!本官定会如实禀报。只是,范阳县令需经州郡举荐,再报洛阳核准。本官可保你暂代县丞,待……”
还未等柳珩回答,廊下忽传来环佩叮咚,是太守长子温恢捧着漆盒近前:“父亲,曹特使的拜帖到了。”
盒中玉帖镶金,柳珩瞥见“曹嵩”印鉴,:“那不知刘大人能否为我引荐下曹嵩大人?”
“这……”温恕拂去杯中茶末,终是叹息:“三日后,郡守府夜宴,只可你一人来。”
当晚,张世平与柳珩二人在旅馆住下,房间内烛火摇曳。一批批下人扛着木箱子进来,二十口木箱依次排开——西域夜明珠、和田血玉璧、错金青铜爵……件件珍玩在昏光下泛着幽芒,这是张世平多年行商攒下的财宝珍玩,如今将要作为打点曹嵩的礼物送出去——当然,柳珩不可能白嫖。这些珍宝的总价被统合计算后,柳珩支付了一半的金额,有货币也有粮食。
“曹嵩嗜古器如命,尤好铭文。”张世平指尖掠过一尊周朝的青铜爵,爵腹阴刻“征夷大捷”四字,“此物乃周昭王南征荆楚时所铸,纵是大司马府也寻不出第二件。”他忽而按住柳珩肩头,声音沉如铁石,“但曹巨高终归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貔貅转世——礼要送得雅,话要说得隐。”
青年以麂皮擦拭燎原枪尖,寒光映出眸底冷意:“他若吞礼不办事?”
“那便让天下人知他吞礼。”张世平冷笑,袖中滑出一卷密账,“曹嵩长子曹操任洛阳北部尉,上月杖杀蹇硕叔父——这等把柄,够他喝一壶,也足够膈应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