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甄府夜宴(2 / 2)

动幽兰之馥郁,振环佩之清徽。

步凌波而微漾,香盈袖以沾衣。

虽师旷之聪,莫辨宫商;

纵伯牙之琴,难拟珠玑。

于是怅然太息,抚剑沉吟:

\"昔闻秦女弄玉,乘凤箫以登仙;

今见甄氏佳人,执紫竹而绝尘。

岂造化之独钟,实天地之精魂。\"

欲赠玉珏以通意,恐唐突乎佳人;

思托尺素以陈情,愧武夫之拙文。

唯折庭前之兰芷,寄塞外之征云。

愿冰弦常伴铁甲,使杀伐亦含清芬。”

甄豫难掩心中惊讶,手中犀角杯“当啷”坠地。这位素来从容的世家公子广袖扫翻一席珍馐而不觉,怔怔望着屏风后——那里传来一声极轻的裂帛之音,原是甄宓怀中焦尾琴琴弦骤然绷断。

“舍妹……”他嗓音发涩,忽见屏风底隙漫开一痕墨迹——甄宓谱曲时惯以笔墨记音,方才心神激荡间竟失手打翻了砚台。

屏风后的女子低垂螓首,葱白指尖死死扣住断弦。面纱被急促的呼吸洇湿,隐约透出颊上绯色。她匆忙以袖掩唇,却止不住指尖轻颤……

一旁的柳珩还没有结束,他像是看到了这一幕,继续说到:

“忽闻琴裂冰弦,屏摇烛影。

墨染素笺兮字犹湿,风卷玉兰兮香满径。

怅盘桓而不能去,唯星汉之耿耿。”

余音落尽时,一滴烛泪坠入鎏金鹤擎灯台,“滋”地腾起一缕青烟。满堂寂然,唯闻窗外玉兰簌簌。

刘备手中酒樽倾斜未觉,琥珀酒液顺着案角蜿蜒成溪。

他素来温润的眸子罕见地失了焦距,恍若穿过屏风望见了涿县桃园——那时柳珩还是寡言少语的寒门校尉,虽在兵法一道颇有建树但并非全才,而今竟能赋出“动幽兰之馥郁,振环佩之清徽。”的佳句。

指尖无意识摩挲着双股剑柄上缠旧的麻绳,轻声叹道:“四弟之才,可比《甘泉赋》中扬子云。”

关羽丹凤眼低垂,五指骤然扣紧青龙刀柄,刀鞘与青砖相触,铿然作响。他忽以刀尖挑起案前一片玉兰,冷声道:“昔年司马长卿作《子虚》,亦不过雕琢辞藻。我闻明渊所作,亦可媲美。”花瓣自刃锋滑落,跌入酒中,荡起一圈涟漪。

张飞虬髯根根乍起,蒲扇大手“砰”地拍在案上:“俺虽听不懂文绉绉的调调,但这调子比战鼓还带劲!”酒瓮被震得摇晃,他忽地瞥见屏风后似有人影轻颤,铜铃眼瞪得溜圆,“屏风后的小娘子,可要出来与俺四弟……”

“翼德!”刘备与关羽齐声断喝,惊得梁间宿鸦振翅而逃。

张飞识趣的闭嘴了。

柳珩掌心紧握燎原火尖枪,指节泛白。他望着屏风后剧烈晃动的珠帘,忽觉喉间干涩似吞了沙砾。

方才吟赋时的慷慨意气,此刻全化作屏风隙间瞥见的一角天水碧裙裾——那颜色让他想起圣水河冰裂时的春水。

“甄姑娘。”他解下腰间玉珏——那是涿郡大捷时温恕所赐,通体无饰,唯有一道天然血沁,“此物虽陋,可抵阵前流矢。”

玉珏递入屏风的刹那,窗外夜风骤狂,卷得满庭玉兰如雪乱舞。一片花瓣沾在柳珩肩甲,正欲抬手拂去时,却嗅到缕幽兰香——原是甄宓抬手替他拂去花瓣,她望着柳珩,美的不可方物……

两人一时怔住了。

关羽忽然发话:“明日卯时拔营。”他丹凤眼扫过满地玉兰碎瓣,“四弟可想多留几日?”

张飞刚要嚷叫,却被刘备一个眼神止住。这位总角之年便贩履织席的汉室宗亲,此刻望着交织在青砖地上的月光与烛影,他也有些紧张,柳珩究竟……

只是话音落时,夜风忽卷起案前记下的赋稿,柳珩抬手按住飞扬的素帛,指尖拂过“愿冰弦常伴铁甲”一句,蓦然转身面向屏风。

“昔年霍票姚有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他嗓音沉如铁石相击,腰间玉珏却在烛火中泛起温润流光,“今黄巾祸乱未平,柳某不敢效儿女之态。待广宗城破之日——当以朝廷封赏为凭。“待汉旗重竖巨鹿各地,必当踏月再闻《鹿鸣》。”

闻言,甄宓广袖急挥,忽取毛笔,在屏风素绢疾书八字——“不扫狼烟,不调冰弦”。笔锋力透绢背,最后一笔直刺入紫檀木框。

张飞拎着酒瓮凑近屏风缝隙,忽被关羽揪着后领拽回:“三弟,取舆图来。”

刘备拾起地上赋稿,就着烛火细细折成方胜:“四弟此物,依我看。”他眼角瞥见屏风底隙露出的天水碧裙角,忽将方胜塞入甄豫手中,“烦请甄公子暂为保管。”

甄豫捏着方胜苦笑,帛间墨香混着兰气直钻肺腑。他望向庭中纷落的玉兰,忽觉这乱世烽烟里,竟真能开出冰弦铁甲相和的奇花。

曲终人散,众人离席,待到五更梆响,柳珩已披甲执枪立于府门。

晨雾中忽见一青衣婢女匆匆而来,奉上缠着兰芷的紫竹箫匣,匣底压着半幅撕裂的素绢,残句“昆仑雪”与“鹤唳箫”被剑痕生生割开,裂处却以金线绣着连理枝纹。

关羽丹凤眼微眯:“此女心思,可比十面埋伏,我看四弟是难逃其手啊……不过也好,也到了成家立业的时候了,依我看便由吾等这些兄长做主……”

张飞正往马鞍拴酒囊,闻言怪叫:“二哥何时成了算命先生?”

刘备翻身上马,双股剑鞘扫落檐角残露:“启程吧,莫误了与卢师会师的时辰。”

行军的声音踏碎晨雾,甄府最高处的琴楼轩窗微启。城门外官道上,柳珩忽勒马回望——他好像听见一缕箫声追着马蹄,将“不扫狼烟,不调冰弦”几字谱成了《破阵曲》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