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无耻(2 / 2)

桑知漪正往茉莉花串上系丝绦,闻言顿了顿。

“城南花市买的。”她将茉莉别在侍女鬓边,小丫头顿时羞红了脸,“那棵树...早让人砍了当柴烧。”

白怀瑾手一抖,滚烫的茶汤溅在手背上。

侍女惊叫着要去取帕子,却见桑知漪已经自然地递过自己的绢子。

风吹散蒸腾的热气,远处传来货郎摇拨浪鼓的声响。

桑知漪望着街角卖风车的小童,忽然轻声道:“前天梦见过桂花开,醒来发现枕畔落了好些金粒子。”她笑着拂去肩头并不存在的落花,“仔细瞧才知是夕照映在纱帐上。”

白怀瑾攥着浸透茶香的绢子,喉咙像堵着团湿棉花。

他想说老宅的桂花糕还是原来滋味,想说书房暗格里还收着她没做完的香囊,最后却只是低头抿了口茶汤。

微苦的回甘在舌尖漫开,混着若有若无的花香。

这味道他再熟悉不过——前世每个批阅公文的深夜,案头总会悄无声息地出现一盏温热的饮子。

……

白怀瑾失魂落魄地杵在街道上。桑知漪的裙角早消失在香饮铺子门口,他却像被钉死在青砖地上,连指尖都凝成了石雕。

胸腔里空落落的,仿佛被人剜走了整颗心肝。

檐角灯笼的光晕染在他眉骨上,忽明忽暗间撞见一双狭长凤眸。

廊柱阴影里立着个人,玄色暗纹锦袍几乎融进夜色,唯有腰间玉带钩闪着寒光——正是蔺仲晏。

原来方才他与桑知漪说话时,这人竟一直在暗处窥伺。

白怀瑾喉头泛起血腥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早知蔺家这小子对桑知漪存着腌臜心思,却不想竟这般明目张胆。

可转念想到桑知漪从未提及此人,又生出几分自得。不过是个见不得光的鼠辈,从前在翰林院被他压得翻不了身,如今在情场上照样是败将。

这般想着,白怀瑾脊背挺得愈发笔直,迎着那人目光直直瞪回去。

两道视线隔着三丈远厮杀,火星子都要溅到廊下的西府海棠。

直到蔺仲晏转身没入黑暗,白怀瑾才发觉食盒硌得指节发疼。

侍女早将桑记的漆盒送来,盒盖上那朵朱砂描的海棠花刺得他眼眶发酸。

......

戚隆迈进书房时,正撞见白怀瑾对着食盒出神。

那描金海棠纹样他认得真切,满京城独桑家姑娘的铺子用这标记。想到谢钧钰临行前托他照看未婚妻,当下气得拍碎半碟杏仁酥。

“姓白的你还是不是人!谢兄尸骨未寒——”

“他还没死。”

白怀瑾冷冰冰截断话头,指腹摩挲着食盒边沿。漆面沁凉,倒像极桑知漪看人时的眼神。那日她来送新制的梅煎素雪,连个正眼都不肯给他,只说这是谢钧钰从前爱吃的。

戚隆被噎得涨红脸,抓起茶盏咕咚咚灌下凉茶:“好好好,就算谢兄活着回来,看见你这般作态也要气死!七夕那夜你与他大打出手,如今连人家未婚妻的吃食都要霸着?”

案上烛火“啪”地爆出灯花。

“我从没说过要放手。”白怀瑾盯着烛芯幽幽开口,惊得戚隆打翻茶盏。

戚隆抹着袖口茶渍偷眼打量。

月光从菱花窗漏进来,白怀瑾半边脸浸在阴影里,眼下泛着青灰。自谢钧钰随军出征,这人愈发阴郁得吓人,偏生对着桑家姑娘时还要强扯出副温润模样。

“你这是何等无耻!谢钧钰刚离京,你竟无耻至此,不肯稍作等待!”戚隆义愤难平,心中念及谢钧钰在前线浴血奋战,而白怀瑾却明目张胆地觊觎他的至爱,更是怒火中烧。”白怀瑾,你的心何在!”

无可否认,谢钧钰乃是一位仁义之士。

作为朋友,他肝胆相照、慷慨解囊,性格开朗、心胸宽广,而此时命运多舛,令人怜悯。

白怀瑾却不以为意,连眼皮都未曾抬起,对戚隆的指责置若罔闻,冷若冰霜地说道,“骂完了?”

“尚未,我要痛斥你这个冷酷无情、毫无人性、背信弃义……”白怀瑾忽然抬起头,那双淡漠而平静的眼睛投来一瞥,戚隆立刻哑口无言。

白怀瑾确实令人憎恶。但相较于起初那种冷漠疏离,让人只能仰视而难以接近的气质,如今他身上却多了几分可供人戏谑的元素。

然而,他那种半睁眼皮的威严,依旧让戚隆感到压抑。

话未说完,戚隆又低声补充道,“你实在不够地道。”

白怀瑾收敛了威势,转而以一种充满厌世之情的语调说,“我从未言放弃。”

“你不对劲。”戚隆忽然凑近。

白怀瑾不屑地扭过脸去。

“谢钧钰已离开,如今无人与你相争,你甚至将她的食盒都带回来了,为何仍郁郁寡欢?”他脸上带着一种挑衅的冷笑。

白怀瑾并未回答,目光深沉如水,紧盯着戚隆,让他不禁浑身战栗,仿佛下一刻,白怀瑾就会对着皓月黯然神伤,泪流满面。

戚隆翘着腿往太师椅上一靠,翡翠扳指磕得红木案几咚咚响:“桑姑娘又给你吃闭门羹了?”不等白怀瑾答话,自顾自招手唤管家,“拿两坛秋露白来,再切盘糟鹅掌——要后厨王嬷嬷腌的。”

青玉酒盏映着烛火晃了晃,琥珀色的酒液泼出几滴。

戚隆夹了块水晶肴肉嚼着,含糊不清道:“这都第几回了?说说,这回又是什么新鲜说辞?”

白怀瑾摩挲着杯沿的缠枝纹,烛光在他眼睫下投出小片阴影。

戚隆瞧着案头那盆蔫头耷脑的素心兰,忽然笑出声:“当初在谢钧钰跟前放狠话的气势呢?当年说要娶桑姑娘的豪气呢?”

“她不爱听这些。”白怀瑾喉结滚了滚,酒液滑入喉间,烧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