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贺寿(2 / 2)

“其实父亲……”他揪着腰间玉佩穗子,“他琴弹得极好,连太傅都夸呢!”

桑知漪将配好的香料包递给他:“国公爷的琴艺,想必与朝堂谋略不相上下。”她眉眼弯弯,却不接少年话茬,转身去取封罐用的蜂蜡。

鹿寒急急绕到柜台内侧:“后日寿宴,父亲要在水榭奏《鹤鸣九皋》。”他故意提高声调,“据说当年先帝巡游江南,特意召父亲同行。”

“小公子当心!”桑知漪伸手扶住摇摇欲坠的陶罐,指尖掠过少年衣袖时,嗅到淡淡沉水香——与那日国公府送来的谢礼匣子,味道如出一辙。

鹿寒浑然不觉,仍在絮叨:“父亲平日卯时便起,在梅林练剑一个时辰。”

“国公爷的剑穗可是墨绿色?”桑知漪忽然问道。前日她在西市遇见个策马而过的身影,剑柄流苏在风中翻卷如云。

“你怎么知道?”鹿寒瞪圆眼睛,“那是母亲生前编的。”话出口才惊觉失言,慌忙捂住嘴。

熏笼腾起袅袅青烟,将少年窘态笼在朦胧里。

桑知漪取来蜜饯匣子推过去,岔开话题:“试试新制的梨膏糖,看看味道如何?”

“你知道吗,喜欢我父亲的姑娘能从朱雀门排到玄武湖!”鹿寒趴在香料柜台上,看着桑知漪将干桂花装进青瓷罐,“上个月姜尚书家的千金,不过宫宴上见了父亲一面,回家就闹着要当续弦。”

桑知漪系罐口的红绳顿了顿:“后来呢?”

“自然没成!”少年得意地晃着脚,“父亲说'姜小姐错把敬茶当聘茶',隔日就派人送还了定亲信物。”镶银边的袖口扫过案几,带起几粒丁香。

桑知漪轻笑出声,将蜜饯匣子推过去:“国公爷倒是怜香惜玉。”

鹿寒急得直起身:“你怎么就不明白?那些贵女们都觊觎我爹!”

“小公子尝尝新渍的梅子?”桑知漪截住话头,指尖沾着糖霜,“前日你说太夫人爱甜,我特意多放了两勺槐花蜜。”

熏笼腾起袅袅青烟,将少年涨红的脸笼在暖光里。鹿寒抓起梅子咬得咯吱响,忽然想起上月撞见蔺仲晏替她拂去肩头落花的场景,酸意混着甜浆涌上喉头:“反正......反正父亲比那些毛头小子强百倍!”

桑知漪望着窗外飘雪,想起那日西市惊鸿一瞥。墨色大氅掠过长街,剑穗在风中翻卷如云,马上人却始终不曾回头。

......

腊月初八,护国公府朱门洞开。匾额下八盏琉璃宫灯摇曳,映得门前石狮双目如炬。

往来车轿首尾相接,锦帘上各家徽记在雪光中明灭——云雀衔枝是长公主府,九瓣莲纹属晋王府,孔雀翎羽乃熹妃母族。

桑知漪扶着柳氏下车时,正见礼部尚书夫人的轿辇被引向侧门。鹿府管事娘子疾步迎来,鹅黄比甲上金线绣的仙鹤振翅欲飞:“太夫人一早念叨着桑姑娘呢。”

穿过三重垂花门,暖香扑面而来。

正厅里,唐太夫人端坐紫檀雕花榻,暗朱锦衣上的寿字纹用金线勾了边。

见桑知漪行礼,老人笑着招手:“寒儿日日念叨的姐姐来了,快让我瞧瞧。”

满堂珠翠霎时静了。桑知漪垂首上前,发间银蝶簪触到太夫人腕间翡翠镯,叮咚如泉。

“好孩子。”太夫人褪下缠丝玛瑙戒指套在她指间,“紫苏熟水很合我脾胃,比那些参汤鹿茸贴心多了。”

柳氏正要推辞,门外忽然传来唱喏:“晋王殿下到——”

楚玉浔踏着满地金砖进来,紫金蟒袍上盘龙在烛火中流光溢彩。他目光扫过桑知漪指间的玛瑙戒,笑意深了几分:“外祖母福寿绵长,孙儿特寻来一尊和田玉观音。”

锦盒开启的刹那,满室贵妇倒抽冷气——那玉观音足有三尺高,通体无瑕,衣袂翩然如生。

太夫人却只略瞥一眼,仍握着桑知漪的手:“难为你记挂老身这把骨头。寒儿顽劣,日后还要劳你多费心。”

楚玉浔顺势望去,少女低眉敛目的模样让他想起昨夜在舅舅书房见到的画像。画中人身着素衣抚琴,眼角泪痣与眼前人分毫不差。

“这位是?”

“桑司业家的千金。”太夫人拍拍桑知漪手背,“去园子里逛逛吧,你们年轻人不必陪着我们老太婆念经。”

桑知漪行礼退出时,听见晋王带笑的声音:“孙儿前日得了一本《盐铁论》孤本,正要向舅舅讨教。”

转过九曲回廊,梅香隐隐飘来。鹿寒抱着暖手炉蹲在假山后,见桑知漪经过,猛地跳出来:“我带你去听琴!”

“小公子。”

“父亲在水榭奏《鹤鸣九皋》,错过要等三年!”少年不由分说拽住她衣袖。锦鲤池面碎冰轻响,惊起檐角铜铃叮当。

暖阁中,鹿鼎季焚香净手,忽见窗棂外闪过一抹熟悉身影。

他指尖微颤,琴弦发出清越颤音,惊得枝头积雪簌簌而落。

烛影摇红间,桑知漪借着整理鬓发的动作悄然退至楠木雕花柱后。

仙鹤烛台上跃动的火光,将她浅碧色裙裾染成琥珀色。

鹿鼎季掠过少女低垂的鸦青色发顶,想起昨夜书案上那份密报里“桑凌珣独女,年十六”的字样,指尖在紫檀扶手轻轻叩了两记。

“桑知漪!”鹿寒清亮的嗓音穿透戏台上的锣鼓声。少年提着锦缎袍角挤过人群,腰间玉珏撞得叮当响,“父亲答应寿宴后教我骑射,你要不要一起?”

话音戛然而止。楚玉浔玄色蟒纹靴踏过满地碎金阳光,正停在三步之外。

这位晋王殿下似笑非笑地扫过桑知漪发间银蝶簪,忽然俯身对鹿寒道:“小表弟这般殷勤,倒叫本王想起《诗经》里的‘窈窕淑女’。”

鹿鼎季广袖微动,将茶盏不轻不重搁在案几:“殿下该移步前厅了。”语气温和如常,檐角铜铃却被穿堂风惊得乱响。

戏台上《五女拜寿》唱到高潮处,老生浑厚的唱腔震得琉璃盏轻颤。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