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知漪听了这话,忍不住笑了出来,她挑起眉毛看着白怀瑾:“白大人,你好心要给蔺仲晏书册,怎么倒要我去你府上拿?”
白怀瑾被她这一声“白大人”叫得心里很舒坦。他面不改色地说:“他好像……对我有点敌意。你也说了我是好心,要是我就这么直接拿给他,只怕他因为是我的东西,赌气不肯看呢。”
他的声音低沉平缓,说话间还不着痕迹地瞟了桑知漪一眼。
虽然说他也不是真心实意想帮蔺仲晏,但那小子把他当敌人可是事实。这正好拿来当个现成的借口用用。
要是桑知漪因为这个愿意去他们俩前世那个家(指白怀瑾的府邸)看看,那也算蔺仲晏积德了。
至于桑知漪会因此怎么看蔺仲晏?那关他白怀瑾什么事?
桑知漪淡淡地看着他,那眼神分明是把他这点小心思和话里设的套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上辈子没有你那些书册,也没见他考不上啊。如今倒也不必这么上赶着献殷勤。”桑知漪直接点破。
“是我想多了。”白怀瑾语气很平静,但眼底却藏着一丝淡淡的笑意,“我还以为,你对你这位邻居弟弟,总是很关心的。”
这个人,真是太狡猾了!
“真是没想到啊,”桑知漪忍不住拿话刺他,“原来咱们这位矜贵寡言的白大人,竟然还有这么‘体贴’的一面呢!”
白怀瑾在桑知漪面前早已丢过几次脸面,倒也不在乎这点尴尬。
他垂眼望着青石砖缝里冒出的苔藓,语气里带着三分示弱:“总归想对你好些,哪怕如今我早没资格像从前…”说到“从前”二字时喉头微动,终究没把“夫妻”二字说出口。
桑知漪攥紧了袖口暗纹,春阳透过油纸伞在她睫毛上投下细碎光斑。这人分明在装可怜,可比起前世那个永远端着架子的权臣,眼前低声下气的白怀瑾竟让她发不出脾气。
“白大人——”
街边“梅煎素雪”的竹帘突然掀起,晋王楚玉浔斜倚在描金马车窗框上,玄色蟒纹袍角垂在车辕边晃荡。
他的目光像蛇信子似的扫过桑知漪后颈,最后停在白怀瑾骤然绷紧的肩线上。
三天前暗卫就呈上密报:桑家嫡女,其父与章家小儿当街争执,鹿鼎季的幼子偏与她亲近。楚玉浔转动着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这姑娘倒像是盘根错节的藤蔓,看似柔弱却牵系着各方势力。
最有趣的还是白怀瑾。
半月前章洪磊落马时摔断的何止是脖子,整个两淮盐政的棋盘都被掀了个底朝天。父皇雷霆震怒下,这冷面御史倒踩着满地碎骨青云直上,如今已是都察院最年轻的右都御史。
“能在此偶遇白大人,当真意外。”楚玉浔抬手让马车停下,金丝云纹靴碾过青石板缝里探头的野花,“不知这位姑娘是谁?”
白怀瑾错步将人完全挡在身后,官服袖口暗绣的獬豸兽随动作微闪:“晋王殿下。”
楚玉浔眯起眼睛。
上次在御书房外递橄榄枝时,这人也用这般冷硬的语气推拒。此刻他护着那姑娘的姿态,倒比朝堂上更添三分凌厉——有趣,当真是有趣得紧。
“本王正要去太白楼宴客。”蟒纹车帘被春风吹得簌簌作响,楚玉浔忽然笑出声,“白大人可要同往?”
“殿下恕罪。”白怀瑾拱手时腰间玉带轻响,垂落的指尖却悄悄攥成拳,“臣尚有公务。”
车帘“唰“地落下,碾过石板路的车轮声比来时更重三分。
直到那抹玄色彻底消失在街角,白怀瑾才发觉后背官服已被冷汗浸透。
衣袖突然被人轻扯。
桑知漪正仰头看他,杏眼里映着街边飘落的梨花。
她方才被楚玉浔盯得脊背发凉,此刻见白怀瑾脸色煞白,竟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还好么?”
这话甫出口就后悔了。他们早该是陌路人,偏生每次遇见都要搅乱心绪。
就像此刻,白怀瑾倏然亮起的眸光烫得她指尖发颤,慌忙松开攥着的衣袖。
“无妨。”白怀瑾悄悄用指腹摩挲方才被她碰过的地方,那里还留着些许温度。
前世她总爱这般扯他衣袖,撒娇时要扯,赌气时也要扯,如今这动作却成了奢望。
桑知漪别开脸望向茶楼幌子,声音闷在春风里:“方才那位是…”
“晋王。”白怀瑾下意识侧身替她挡住斜照的日头,“日后若遇见,切记避开。”
话到末尾又懊悔太过亲昵,忙补了句,“他对章家案牵扯之人...都不会手软。”
这话半真半假。楚玉浔真正在意的岂是章家,而是被斩断的财路与臂膀。
白怀瑾望着姑娘发间微微颤动的珍珠步摇,想起前世她血染罗裙倒在晋王府阶前的模样,胸口骤然抽痛。
桑知漪却误会了这沉默。她后退半步拉开距离,绣鞋碾过地上零落的梨花瓣:“白大人如今春风得意,倒也不必惧怕。”
“我从未得意。”白怀瑾急急打断她的话,官袍下摆被风吹得扑簌作响,“这些日子…”他忽然哽住,总不能说这些夜里总被噩梦惊醒,总看见她躺在冷雨里的模样。
街边卖饴糖的老翁敲着铜锣经过,叮当声惊起檐下栖雀。
桑知漪被飞起的雀儿吓得轻呼,发间步摇跟着乱晃。白怀瑾本能地伸手要扶,却在触及她衣袖前生生收住,指尖在空中划出半道弧线。
这般小心翼翼的模样,倒比从前冷言冷语更戳人心窝。
桑知漪望着他悬在半空的手,忽然想起前世上元夜,这人也曾这般欲触又止地护着她穿过拥挤的灯市。
“白怀瑾。”她第一次当面唤他名字,“你究竟有何心事?”
话未说完就被马蹄声惊断。方才离去的玄色马车竟折返回来,楚玉浔掀帘露出半张似笑非笑的脸:“突然想起,后日太后要在玉泉宫设春日宴。”他的目光越过白怀瑾肩头,“听说桑小姐也在受邀之列?”
桑知漪怔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