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棠。”锦津说道,“看你不在灵堂,我想你一定在房间里,就过来看看你。”
锦津不会隐藏自己,她的话磕磕巴巴,心比她手里的帕子皱得还厉害。
心儿福了福,“沈公子也在。”
锦津讪讪的,也招呼道:“三公子。”
“大嫂喊我三弟,或是名字就好。”
听到“大嫂”这个称呼,锦津又羞涩起来,扯着手里的帕子,心儿教的一脑瓜子话竟然忘了个干净。
“三……三、三弟。”锦津绣鞋踩碎枯叶的声音清脆如骨裂,腕间翡翠镯磕在门框上荡出空响。
沈世元轻笑:“大嫂以后到了沈家,多找宜棠说话,她性子闷,不如大嫂性子开阔。”
锦津惶惶,不知道说什么好。
心儿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虽见宜棠冷着脸,但仍旧摆出笑脸,“给表小姐道喜。”
“姨娘慎言,停灵期间不闻吉语。”宜棠霜雪般的目光掠过心儿素白缎长裙,宜棠在她身上闻到一股异样的药香,她皱了皱眉头,心中担忧。
宜棠不打算应酬她,也猜到锦津多为她怂恿而来,如此那只能是与沈世良有关了,不知道心儿要如何拿这做文章,又与她何干?
宜棠对锦津说道,“锦津,我要去世元那边。”
又对沈世元道:“你坐轿子回去,锦津陪我走过去。”
锦津愕然,“棠儿,你?!”锦津小声在宜棠耳边道,“你要跟他住在一起?”
锦津比宜棠还羞,紧张地揉着帕子,以至于那对苏绣鸳鸯被汗浸得洇开红线。
宜棠抖了抖肩膀上的包袱,说道:“太太总要跟着先生。”
月光恰好掠过她清冷的眸子,明亮亮地刺进宜棠的瞳孔,目光如水般冰凉。
沈世元心中冷笑,这么快就被她利用上了,伸手拽过她手里的包袱和书,说道,“你们聊,我先回去。”又对宜棠说道,“早点回去。”
沈世元声音轻柔,面色缓和,新婚夫妇你侬我侬恩爱无疑了。
心儿和锦津心里都酸酸的,等沈世元走远,锦津直言道,“世良似乎从来没有对我这般温和,我都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想娶我。”
宜棠道,“津儿,姨娘笑我们了,若是让姑父知道,一屋子人都要笑我们了。”
“姨娘,你跟我们顺路吗?”宜棠又问道。
心儿笑了,“两位小姐慢慢聊,我先告辞。”
“姨娘慢走。”
等心儿一走,锦津突然抓住宜棠袖口:“棠儿,你为什么要让他喜欢你?”
泪水肆意淌下来,带出一条浅浅的沟壑,滴落在她袖口飘逸的绸缎上,斑斑点点。
宜棠伸手取下她鬓边的一片花瓣:“当年在广州,嬷嬷们收留了很多被丈夫打出来甚至卖掉的女子,从那时起,我就不曾对婚姻憧憬过,我爹一辈子都只有我娘一个女人,可他一直想着另一个女人,临了他又觉得最爱的还是我娘,他也搞不清楚自己喜欢的到底是谁?也许他的深情只是用来麻醉自己,作为他孤傲清高的证明。”
“锦津,比起喜欢他人,我更喜欢自己,因为自己不会舍弃自己。”
宜棠从来不推心置腹,面对锦津的悲伤,她的理智逐渐破防,她敞开心扉。
“你喜欢沈世元吗?”锦津问。
宜棠摇摇头。
“我们刚刚认识,毫无基础,无从谈起喜欢与否。”
“那你还是喜欢沈世良!”锦津又要哭了,“他也喜欢你,他总是想着你这,想着你那!”
宜棠连忙否认,“世良大哥帮了很多忙,都是基于两家的情分,他是你的未婚夫,也就是我未来姐夫。”
“你说你不喜欢沈世元,为什么还要嫁给他?”锦津不解。
“不是因为冲喜吗?”宜棠无不感伤,“津儿,父亲病了,他不肯治疗,非要我跟沈世元成亲才肯吃药,我以为冲喜可以救他。”
“棠儿,你真的不喜欢沈世良?”锦津再次确认。
“没有任何男女之情。”宜棠真切说道,“你为什么要这么问?是心儿告诉你的?”
锦津点点头,“我知道他不喜欢我,我也知道他有很多女人,现在和以后,我也不会是他唯一的女人,可是我真的很喜欢他,我能接受他喜欢别的女人,但如果他喜欢你,我真的会很难过。”
宜棠点点头,“津儿,你要嫁给你喜欢的人,我本来应该替你开心,可听到你有这么苦恼和担心,我的心也很沉重。”
宜棠叹了口气,“津儿,男女感情,我并没有经验,也没有发言权,可是我想爱一人应该是让自己更幸福,而不是痛苦。”
“我的痛苦来自于他不爱我。”豆大的眼泪从锦津脸上滑下来,“可是我见到他真的会开心,我见到他就能忘记他不爱我这个事实,哪怕他冷淡,我也不怕,他只要在我身边就好。不见他的时候,他不爱我的感觉像潮水一样要把我淹没。”
锦津难过得无法自抑,“我觉得世良跟你在一起更开心,也更愿意说话,他见到我时,都是我在找话说。”
“津儿,对不起,让你不安,我也会不安,你相信我,你对我来说,不仅是姐姐,也是我的朋友,沈世良不会破坏我们的关系,他可以抢走你做媳妇儿,但是不能让你不喜欢我。”
“棠儿,我是认真的,你还调皮。”锦津边哭边笑。
“锦津,其实我觉得,让一个人开心固然重要,但是能包容他的负面情绪,让他在你面前肆意地难过、沉默不说话,撒娇,这可能才是真正的爱,我想,沈世良也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其实他在你这里最安全,最不需要防备和隐藏,只是你也要让他知道你的重要。”
“要怎么做呢?”锦津放下悲伤,又开始惆怅。
“起码不能只陪着他,多一点时间陪我,他就会来抢你了。”宜棠脸红红的,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了一个馊主意,她只是觉得人要退回到让自己安全的地方。
“你为什么和五姨娘在一起?”宜棠又问道。
“她想要走,她威胁沈世良。”
“为什么?”
“她跟过沈世良吧,还有过沈世良的孩子,可惜沈世良太薄情,连认都没有认出她。”
锦津苦笑道,“她不甘心,我想也是爱上了沈世良,不过她就要解脱了,她知道自己得不到,决定另寻出路,而我准备一头扎进来。”
“津儿……。”宜棠抱着锦津。
“我就很羡慕你,反正谁也不喜欢,到头来也不会为谁伤心。”
宜棠推开雕花窗,“看到那颗天狼星了吗?”
夜风卷着纸钱灰扑进窗棂,宜棠也很惆怅,“大夫最该爱的是握得住的手术刀,抓不住的…...” 宜棠叹了口气,“我就不管了。”
锦津的珍珠簪突然断裂,满地滚动的珍珠映着月光,恍如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