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要请宜棠和连泽喝酒,宜棠想着回家备份礼物,院长道:“我太太生病了在康复,需要静养,不如我们出去喝。”
宜棠不愿意见沈世良,舍近求远,建议去北京饭店。
院长是奥地利人,喜爱洋酒,连泽陪着,宜棠要了一杯玫瑰露,聊做陪客。
北京饭店的琉璃吊灯将香槟色光影泼在爵士乐手的小号上,宜棠指尖摩挲着雕花玻璃杯,玫瑰露在杯壁挂出珊瑚色的泪痕。
院长晃动着威士忌杯里的冰块,琥珀色酒液折射出他灰蓝瞳孔里的探究:“宜棠,你似乎不愿我们喊你沈太太。”
今天本是无比轻松的一天,突然被问到这个问题,宜棠有些败兴。
水晶吊灯突然暗了一瞬。宜棠瞥见旋转门外闪过军装身影,慌忙将餐巾揉成团:“我们离婚了。”
外国不懂这么多弯弯绕绕,这就是最好的解释。
话音未落,侍应生碰翻银质冰桶,碎冰碴飞溅到她裸露的脚踝,侍应生吓得连连道歉,宜棠却是松了一口气。
希望可以借此换个话题……
可惜院长的兴趣仍在此,他大吃一惊,“对不起,宜棠。”
宜棠笑笑,“院长,中国人有句话,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我唯一担心的是,院长是否还让我在医院工作。”
“当然,宜棠,你虽然借助了沈太太的身份进入医院,但你是位非常出色的医生,你的经历我很感兴趣,医学在欧洲一开始就是学徒制,医学院设置的时间并不长。”院长又说,“时机合适,我愿意推荐你入学,从专业的角度讲,如果你能学些解剖学的知识,我想对你事业精进一定大有裨益。”
宜棠很开心,“院长先生,宜棠心中所想,与您所见略同。”
院长与夫人感情甚笃,不免道:“你们中国人有句话,宁拆十间庙,不拆一桩婚,沈先生是个优秀的年轻人,我给他交往颇深,宜棠你秀外慧中,与沈先生本应该是佳偶天成,如果你们有什么误会,我与太太都愿意为你们做个牵线人,解开误会不好吗?”
宜棠微笑,手中的玫瑰露在杯中荡漾,她心如止水,“谢谢院长美意,感情比医学复杂,我先学简单的。”
院长大笑,连泽亦开怀,不知何时,宜棠悄悄褪去稚嫩,在酒吧昏暗却斑斓的灯光下,她呈现出一种无比明艳的美,清晰的五官直透人心。
宜棠浅浅喝着玫瑰露,略带甜味而无酒精,她全当解渴,累了一天,她懒懒地坐在椅子上,略微歪着身子,看着来来往往的云鬓香影,摇曳生姿。
宜棠喜欢白衬衣和深棕色的马裤,扎着马尾,与酒吧里的奢靡浮华有些格格不入,但她的美魅惑人心,不止连泽看呆了,一众富贵公子哥,同样挪不开眼。
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大着胆子上前,“这位小姐,请你喝一杯如何?”
宜棠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的人并不认识,连泽起身,“不好意思,不方便。”
来者碰壁,讪讪走了,却激发了其他人更大的恶趣。
尖利的口哨声刺破爵士乐。颜公子捏着白兰地杯踱来,鞋跟敲击大理石地面的节奏像催命的鼓点一般。
颜公子看了一眼连泽,书生模样,一点不放在眼里,口出狂言,“你让开,爷让这个妞儿陪我喝一杯。”
连泽就要挥拳,宜棠起身,拉连泽坐下,道:“我不方便。”说罢,自不理他,与连泽和院长碰杯,一口气喝下。
宜棠的明艳飒爽开来,引起更多人的关注,一群恶少开始吹哨怂恿,“颜公子,美人必定是三请四请才行,肯定是你诚意不够,美人才不愿意与你举杯。”
被称为颜公子的这位,立刻上头,居然一把抓起宜棠的手,“赏个脸,爷亏待不了你。”
宜棠被轻薄,骤然面红耳赤,用力挣脱手便想赏他一巴掌,不过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宜棠不想惹事,小声道,“我丈夫是军人,你别惹我,赶紧走。”
颜公子笑开了花,“爷的枪在这儿。”他撩开西装下摆,一副下流胚子样儿,宜棠趁机抓起冰桶往他裆部扣去,正色道:“既然你是军人,请你有些军人的样子。”
连泽气愤至极,忍无可忍,挥拳过去,顿时把颜公子打倒在地,鼻子破了,满脸的血!
颜公子的狐朋狗友见他吃了亏,赶紧上前,一为帮忙打架,二位趁机摸宜棠一把。
眼看着宜棠要吃亏,院长拉起宜棠,“跑!”
宜棠正有此意,她把在西北草原上奔腾的劲儿拿出来,迈开腿便跑,至于院长和连泽,大男人不用她操心,她要保证自己不拖后腿进行。
宜棠踩着翻倒的丝绒座椅跃上窗台,月光将她马尾辫镀成银鞭。
她听见身后水晶吊盏炸裂的脆响,琉璃碎片如星雨坠落在香槟喷泉里。
宜棠庆幸自己穿着长裤,跑起来毫无束缚,她身姿矫健灵活,眼见着就要跑不过,宜棠索性爬到树上,猫在人家院墙上,看着人在路上傻眼,怎么一会儿人不见了?宜棠几乎要笑出声来。
孤儿院的孩子,本领大得很,宜棠从不敢爬到一秒上树,不过半年时间。
再后来,不肯喝药不肯打针的孩子们爬到树上,宜棠总能跟上,与躲起来的孩子各寻一个枝桠躺着,聊完天做好心理建设才一起下树。
她在西北的时候,最爱沙枣树,沙枣花香让人陶醉,西北一年,在宜棠心中,如故乡般深刻,那样的月夜,那样的星辰,磅礴的天地,不复再见。
眼前的檐角房屋一个挨着一个,豆腐块似的平铺在眼前,市井繁华,大气却不疏朗。
几个人追不到人,便开始叫嚣。
“那个小娘们呢?”
“怎么不见了?”
“妈的,果然是个妖精,长得美,还会遁地,莫不真是狐狸精?”
宜棠气得牙痒痒,恨不得拿针戳死他们,最好把他们全部戳残废,没工夫没能力作恶才行。
一群人悻悻离去。
一只猫路过,与宜棠狭路相逢,彼此都吓了一跳,宜棠看清猫,笑道:“我让你呀!”
宜棠正想往下跳,脚下一滑,差点摔下来,还好宜棠手疾眼快,一把扒住院墙,不过宜棠很快就偷着乐不起来了,她分明是落下人家院子里面,此时此刻,若有人看见,那便是贼。
可是撑不住了,她该怎么解释自己出现在人家院子里?
宜棠就这样吊在墙上,她不敢下去,却也爬不过去,她的力气渐渐耗尽,她像一条脱水的鱼,焦灼干渴而无力。
房子里有灯火,院子里有石桌石凳,桌上还有瓜果,一盏羊角灯挂在石凳旁的小树上,此时夜并不深,看来主人还准备夜酌。
宜棠还挺饿的,晚上啥也没有吃,就喝了点玫瑰露,她又不是仙子,她想吃饭菜瓜果。
宜棠真想心一横,下去吃一顿,可这样不就真是贼了?
宜棠快要坚持不住了,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开始数星星,仿佛这样就能赐予她力量,想出个点子解决眼下的困境。
突然间身子一轻,手没那么重了,她心里一松快,转瞬悟过来,自己被人抱住了。
这熟悉的味道,宜棠不免暗暗恼火。
“放我下来。”宜棠低声道。
“好!”沈世良松手,宜棠忘了自己也松了手,啪哒摔在地上。
宜棠摔了个狗啃泥。宜棠跌落时带落的海棠果在他肩头爆浆,猩红汁液顺着白衬衣流淌。
“怎么是你?”宜棠爬起来,不顾拍打身上的泥土便问道。
“不应该是我问你吗?”沈世良一脸无辜,这是我家,平白来了个女贼,还敢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