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荣宜棠小姐可在?(1 / 2)

铜吊扇在头顶吱呀转动,宜棠挽起月白杭绸袖口,西洋珐琅面盆里浮着层细密面粉。

揉面时,宜棠的头发从耳后掉了下来,鸦青发丝衬着瓷白的皮肤,在房间柔和光线中,时光静谧地让人不忍触碰。

珠儿看着劳作的少奶奶,赏心悦目,怪不得少爷喜欢呢,她若是个男人,得了少奶奶这般人物,肯定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发什么呆?”宜棠见珠儿呆呆地看着自己。

珠儿回过神,轻轻道:“少奶奶,我来吧。”

“没事,你看着我做,你跟着我学,下次你就会了。”宜棠笑道。

珠儿蹭蹭跑开,一小会儿功夫,又跑了回来,手里拿着纸和笔。

珠儿跑热了,脸红扑扑的,气儿还没有喘匀,笔下已经快速画起来。

宜棠于是边做边说,好让珠儿记详细些。

珠儿时不时就要目瞪口呆,忍不住好奇道:“少奶奶,您可是高门大户的小姐,您怎么会做这个?”

“在孤儿院学的。”宜棠笑道,那样快活的日子终究是一去不复返了,还是眼前的珠儿,给了她莫大的安慰。

沈世元气到现在也没有回来,男人真像小孩子。

珠儿跟宜棠想到了一块儿了,“少爷还没有回来呢?”

“忙吧。”宜棠笑道。

“少奶奶,你一点不担心少爷?”珠儿嘟囔道。

“担心什么?”宜棠笑道。

“一个男人彻夜不归……”珠儿嘟囔,又不敢继续说下去。

“我过去忙起来也彻夜不归,我爹从不派人去寻我。”宜棠习以为常。

“啊!”珠儿嘴巴张得能放下拳头。

“我就在孤儿院或者医院,没什么好担心的。”宜棠解释道,“我能力不够,大夫们不让我跟着出诊。”

一想到这个,宜棠倒是黯然下来,如果不学习,她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医生呢?

珠儿还要问,宜棠嗔道:“不许打扰我做饼干。”说完宜棠还扬起擀面棍,假装要打。

珠儿撇撇嘴,不敢多话了,反正她没有见过荣宜棠这样的大小姐。

不过,她真的喜欢三少奶奶。

宜棠将面团擀成薄片,再用竹尺划成一小片。

“孤儿院里孩子们苦,苏打饼能吃到的机会也不多。”

得了陈将军的照顾,又有宜棠父亲的关系,她们能募集的钱已经远远超过其它孤儿院,可用钱总没个尽头,有病的孩子,残疾的孩子,没吃没穿的孩子,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要多少碎银才能治愈人间疾苦?

她们都是缝缝补补的人。

她突然想起沈世良,得了她的礼物,也没有问候一声,他几时回来。

若是早些年认识他,……为孤儿院化缘的人倒可以多他一个。

宜棠自顾自哑然失笑,她怎么这么实际?老想着利用他。

她也不会放过苏辰,她说她有钱,也可以让她捐给孤儿院。

可若是苏辰非要她拿沈世元换呢?

那她就把沈世元卖个好价钱吧!

宜棠想着想着,自顾自笑了,最近怎么认识了这么多有钱人?找机会她真想给孤儿院募集些银两,寄给嬷嬷她们。

不知道她们过得好不好,也不知道她们会不会想自己。

同样是被院子围起来的四方天地,一个是让生命自由自在地生长,一切都被允许,被接纳;一个是在强扭的秩序中,被要求的人一边反抗一边维护,在斗争中逐渐成为秩序的一部分。

欺负人是为了不被欺负,不被欺负便可以欺负他人。

宜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过于悲观,可沈家的长辈总让她莫名的忧虑甚至害怕,她们的言不由衷、心口不一、故作姿态,如此等等,让她找不到缘法。

她想了钟姑父的死,一时间毛骨悚然,不寒而栗,她不曾经历复杂的家庭关系,在沈家的她,在惶恐中努力镇定。

宜棠不会想到,此刻的沈世良,倚在育儿堂的铁门边,他向园长嬷嬷递上他捐赠的银票,鬼使神差地问道:“荣宜棠小姐可在?”

这三个字让他内心一颤。

“荣小姐离开这里很久了。”嬷嬷答道,“您是?”

“她还会回来吗?”沈世良问。

“不知道,荣小姐很久没有来信了。”嬷嬷答道,“先生,如果您见到宜棠,请告诉她,我们想念她,期待能再见到她。”

“一定。”沈世良道。

他也很想她。

晚间,沈世良去了珠江边,见到了宜棠说过的船上渔家,他把写给宜棠的信折成纸船放到了江里。

那些字迹在水里模糊,仿佛泛滥却无法言说的思念。

苏打饼烤好了,金黄油亮的菱形块垒成微型防御工事。厨娘王嫂拈起半块对着天光细看,浮着盐粒的饼面倒映出她的吃惊。

“少奶奶,洋人的饼干不应该是甜的吗?”王嫂不解,袖口沾着的苏打粉在深蓝粗布上晕出星云图案。

珠儿大着胆子问道,“少奶奶你是错拿盐当糖了吗?”

宜棠笑道:“专门做的咸口,老太太胃里有毛病,不能吃糖。”

众人听了解释,顺理成章,顿时觉得饼干味儿没错了,少奶奶心善,自己做出来的东西还分给下人们吃,以前没见过这样的人也没有见过这样的事。

宜棠送苏打饼干去的时候,还拿了些药给西凤儿,让她掺在芙蓉糕里。

西凤儿唬了一跳,“少奶奶,我可不敢。”

宜棠脸红了,心想是自己鲁莽,连忙跟西凤儿道歉,表示自己另想办法。

宜棠跟西凤儿解释:“老人家讳疾忌医,也不想沈世元知道,每日拿着鸦片和阿司匹林混用,时间久了,胃里生出了溃疡。”

以前在广东,救治那些鸦片上瘾的人,常常见到这种情况。

西凤儿道:“少奶奶一片好心,西凤儿懂得,只是西凤儿是个下人,不敢擅作主张。”

宜棠安慰道:“西凤儿姐姐你是对的,是我造次了。”

宜棠脸红红的,西凤儿明白,三少奶奶不是场面人,她真心实意。

老太太吃过苏打饼后顿感舒服,宜棠知道自己判断的没错。

老太太身体舒服了,心里也顺畅了,看宜棠颇为顺眼。

与宜棠闲话了几句家常,甚至说道:“世元祖父也曾纳过几房姬妾,都叫我赶走了。”

宜棠笑笑不说话。

老太太道:“这话我也就敢跟你说,若是外人知道,肯定说我不守妇道,善妒成性,犯了七处,赶出去也不冤枉。”

“可你不一样。”老太太笑起来。

“不一样?”宜棠在心里想,“怎么不一样,不也就是个普通女子。”

宜棠道:“天下女子都希望丈夫只爱自己一人,都理解老太太。”

“真的?”老太太笑起来,“那《女则》《女训》是谁写的?女人压迫女人,比男人犹胜。”

宜棠道:“没有读过,不知道什么内容。”

“若是以前,你说没读过,沈家都不让你进门。”老太太若有所思,“宜棠,老太太也羡慕你呢,吃了很多苦,但是长成了自己。”

宜棠一笑,“老太太,宜棠除了幼年丧母,并无其他的苦。”

“好孩子,你宅心仁厚。论这一点,苏丫头徐丫头都比不上你,难怪世元和世良都喜欢你。”老太太道。

“老太太,宜棠不会逾矩。”宜棠道。

“是老太太我不讲规矩了,你一进门,便给世元安排妾室。”老太太自嘲道,“沈家外强中干,你是个明白人,这些话我也不瞒你。”

宜棠静静听着,她并无感同身受,人得到的越多,想要的也越多。

沈家的难,更多的是怕失去吧。

相比之下,她荣宜棠是沈家最不怕失去的。

沈家不过是过河拆桥罢了,现在不让她走的只是沈世元而已。

宜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既然老太太心怀内疚,她不如借此当一回好医生吧。

“您少用些鸦片。”

老太太一脸无奈,“棠丫头,我痛的时候还真没有办法,你当老太太愿意当瘾君子呢!”

“用热水敷。”宜棠说完又拿出拜耳的新药,交代每日用量,老太太见了那白色的小药丸,将信将疑,“这能起作用?”

宜棠点头,“只是我存量不多,大哥如今在广州,西凤儿去和三少爷说,发电报给大哥,再带些回来。”

老太太服药后,果然好转,不禁对宜棠刮目相看,忙叫西凤儿去找三少爷发电报。

沈世元人就在军部,听见秘书说府上电话,心里又傲娇又惊喜,想是宜棠前来和好,若是如此,那姑且原谅她。

沈世元按捺不住惊喜,声音却毫无波澜,甚至不耐烦,“怎么?”

“三少爷,我是西凤儿。”

声音从电话线那头传过来,沈世元顿时如被浇了一盆凉水,半天才稳住心神,那边西凤儿焦急万分,连声喊“三少爷,三少爷,您在吗?”

沈世元耐着性子听完,声音里满是责备,“叫三少奶奶自己打电话来说,你又不是医生,你说不明白,我也听不清楚。”

一个下午,沈世元都在等电话,电话线却好像被剪断了一般。

他打电话去电报局问,并无问题。

宜棠是生气了,还是怕自己了?

沈世元叹了口气,他只是生自己的气而已,等到日落西山,沈世元再也忍不住,打电话给西凤儿,“你跟三少奶奶说了吗?”

西凤儿说说过了。

沈世元又问:“她怎么没给我打电话?”

西凤儿说三少爷她现在就去找三少奶奶问。

沈世元悻悻的,说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