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家成和连泽二人都停下来,一脸警觉。
小丫头连哭带喊,含含糊糊说不清楚,一会说娘要死了,一会说弟弟要死了,嬷嬷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才弄清楚,原来是妈妈要生小弟弟难产,已经一天一夜,稳婆郎中束手无策,听人说这里有个会治病还不要钱的糖姐姐,家里人就差了她来。问家里还有什么人,小丫头说爷爷奶奶,娘和她,就没有其他人了。
“你爹呢?”嬷嬷边把孩子往里带边问。
“在打仗。”小丫头着急问:“糖姐姐在家吗?她真的能救我娘吗?”
嬷嬷示意她小声点,又将她留在门外,自己进去,跟荣老爷和钟少爷说了。
荣家成沉吟片刻,“喊宜棠起来吧。”又对着连泽交待:“你跟她一起去。”
“宜棠还病着……。”连泽不忍心。
“没事。”荣家成看了一眼嬷嬷
嬷嬷得了令,便去叫醒宜棠,宜棠朦朦胧胧,却听得真切,一骨碌爬起来,把头发束起,套上马裤,穿上皮夹袄,两脚蹬进羊皮靴子。
酸枝木药箱铜扣弹开的脆响惊起梁间燕雀。宜棠束发时散落的碎发在汽灯光中泛着金棕,马裤膝盖处的补丁蹭过自鸣钟,惊得钟摆晃出涟漪般的残影。她将德制产钳裹进敦煌经卷的动作行云流水,羊皮靴跟碾碎地砖缝里钻出的早春草芽。
连泽注视着她往鹿皮囊里装填麦芽糖块,糖纸窸窣声让人怦然心动。窗外突然卷进的风沙扑灭汽灯,黑暗中传来手术剪坠地的铮鸣。
宜棠挎着医药箱,又吩咐嬷嬷装了许多黄豆背在身上,交待连泽:“让阿宽骑马带着小姑娘。”
连泽点头,宜棠明显人瘦了一大转,刚刚退烧的人,应该是头重脚轻的,她却丝毫不见疲态,按部就班,干净利落,而又轻车熟路。
小丫头不过六七岁的样子,狐疑道:“你就是糖姐姐?”
宜棠点点头。
小丫头问:“那你带了糖吗?他们说你治好了病就会给我们糖吃。”
宜棠塞了一块放在小姑娘手中,轻轻说道:“快带我们去,等到了,我再给你一块。”
下人牵来马,阿宽也另骑了一匹跟着,他跟了少爷二十年,少爷走哪儿他去哪儿,当年买他的荣老爷子是这么交待的,这么多年下来,已经是他的思维习惯,甚至肌肉记忆。
“你节省些力气,一会才有功夫给人接生。”宜棠身体确实还轻飘飘的,她任凭连泽将她揽在怀里,她也要积蓄力量,行医是个体力活。不过有连泽在,她心安许多。
枣红马踏碎结霜的苜蓿地,蹄铁与燧石相击迸出火星。宜棠皮夹袄领口扫过连泽下颌,混着淡淡苦杏仁味的体温透过法兰绒衬衫。
阿宽紧随其后,瞧见少爷西装下摆已被怀表链绞出裂口,金线刺绣在晨曦中如淌血的伤口。
梭梭树虬曲的枝干在薄雾中化作魑魅,枯死的胡杨林突然惊起寒鸦。
宜棠虚软的手指攥紧缰绳,羊皮手套在掌心勒出紫痕。连泽嗅到她发间残余的艾草灰味,混着高热刚退的潮气,像祁连山巅将融未融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