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棠换上了珠儿昨夜送来的衬衣长裤,领口别了一朵紫茉莉,坐在窗边。
桌子上摆着刚煮好的咖啡,热气氤氲,衬得宜棠美得不真实。
窗户被宜棠打开了,早晨的清风真是扰人,它们居然越过沈世元,抚摸宜棠还未梳起的一头乌丝秀发。
沈世元坐在对面,拿起宜棠面前的咖啡,自顾自喝了一口。
宜棠并未阻止,两人已经有身体上的纠缠,何必再在意共饮一杯咖啡。
宜棠托腮看着沈世元,眼里情绪繁多,若不是带着笑意,让沈世元略略有了些信心,否则几乎疑心,宜棠是不是又要离开他?
宜棠取下紫茉莉,放在鼻子下嗅了嗅,便放在桌上,沈世元道,“为什么取下来,很好看呢。”
“我一会儿要去医院,不能带有香味的东西。”
“今天还去医院吗?”沈世元不解,“休息一天。”
“不好。”宜棠果断而干脆。
她和沈世元的关系因为乱世重逢和身体的接触而暂时握手言和,但宜棠脑海中仍有铺天盖地的不确定,这些不确定聚集成一种坏情绪,在她脑海中缠绕发酵。
她要回到让自己觉得安全的地方,用忙碌的工作压制这些不齿的念头。
见宜棠又走神了,沈世元把饭菜递到她面前,“吃饭。”
宜棠吃了两口,胃里有些不舒服,甚至……想吐。
“怎么?”
宜棠道,“近来都是吃面包,突然看到荤腥,有些不习惯。”
“西餐没有营养。”沈世元略带嫌弃。
宜棠不理他,慢条斯理吃了几口,胃里仍是压制不住的恶心,她只能放下碗筷。
沈世元皱眉,一跳撒娇,“真的吃不下呢。”
沈世元心融化了,他拿宜棠一点办法也没有。
宜棠起身,“我走了。”
沈世元一惊,“你男人刚回来!”
也撒娇,“你男人也没有忙成你这样。”
宜养笑了笑,“你是阶段性工作,我是天天工作。”
“你不忙,才是大家的福气。”宜棠叹道。
“你不也一样吗?”沈世元道,“医生不忙,也是大家的福气。”
“那不一样,不看医生不代表没有病。”宜棠想起徐艺茗的母亲,云如梦和沈老太太,这个年代的女人,总喜欢藏着自己的病,或是难以启齿,或是担心这个那个,总之在看大夫这件事情上不容易、不自由!
宜棠道:“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生老病死谁躲得过。”
宜棠的话刺激了沈世元,他想质问她,为什么草率决定他孩子的生死,可眼前的胜利局面来之不易,他不敢冒进。
质问她有这么用,荣宜棠就是这么个绝情的人。
不如,不如让她赔一个,只是下一次,他要盯着她,一刻不能放松。
他甚至想,荣宜棠骨子里的冷血,与她的父母一脉相承,她曾经是个被丢弃的小孩,她自己放弃小孩时,同样决绝,毫不心软。
“快去吧。”沈世元声音里透着温柔,心里却是压抑的愤怒,他想让宜棠赶紧走,免得他突突作响的心脏被宜棠发现。
届时她一定公事公办,让他找个外科大夫看看,丝毫不觉得自己是被她气的,
宜棠见沈世元如此通情达理,不由露出笑脸,深情款款看了一眼沈世元,沈世元回赠了一个笑脸,目送宜棠出门。
待门关上,沈世元气得捶门。
遇到这么个敌人,你打她跑,你出招她不接招,你偶有要求,她又出乎意料的配合,她今天的眼神中的眷念与深情,她遇到危险时最深的期盼,她梦呓时的喃喃,一丝一缕,情愫缠绕。
有人作茧自缚,沈世元觉得自己是一头撞进荣宜棠的蜘蛛网。
荣宜棠这个人,关键是对自己狠,而他又舍不得任何人对她狠,包括她自己,他简直是无解,求着荣宜棠对她自己好。
关键荣宜棠根本不领情,她觉得她对自己很好,只是这种好,宜棠懂,外人未必懂,包括沈世元。
说到底,感情是个复杂的东西,人们要爱自己,爱他人,见天见地见日月星辰,见春花秋月冬雪夏风,见山川河流,见潮起潮落,一切的一切,形成了独特的感知感觉和回馈机制。
陷入爱情的男女,与其说正好合拍了,不如说,为自己的缺口找到了一个归属。
他爱宜棠,是见色起意,还是被她的冷静镇定吸引?孰前孰后,真相已不重要。
她明明诱敌深入,却一拍马屁股,自己潇洒远去,留下他四处张望,疑心这是一场海市蜃楼,他不过是个迷途的旅人。
可是有时候,她又让他真实见到沙漠清泉,他掬了一捧喝下,甘甜清凉,确定是真的。
鸣沙山,月牙泉,大自然的造化无处不在,宜棠幻化成和风细雨,赐他一片绿洲,让他有机会春色无边。
宜棠进医院见到的第一个人是锦津,她又要急哭了,她骂过连泽,仍旧用最尖刻的一句话,“你不配爱宜棠,懦弱自私。”
连泽低下头,不敢反驳。
她拉着宜棠看了又看,见她无事,自是高兴,看到宜棠风轻云淡的样子,气得掉下眼泪,“你也是个没良心的,没事了也不回家,害我们白担心。”
宜棠吐吐舌头,“津儿,对不起,我以为你们不知道。”
锦津咯噔一下,也陷入了一个悖论,宜棠被人掳走,他们原不知道,也未第一时间寻找,连泽大意,受情绪困扰,让宜棠受苦,差点酿成大祸。
他们是宜棠仅有的血亲,他们心里的愧疚无法弥补。
连泽也是,懊恼的样子,恨不得叫宜棠捅他一刀,他才好过些。
宜棠心中酸涩,她这个孤家寡人,第一次尝到澎湃而真挚的亲人之爱,她内心缺失的部分正在被逐渐填满。
她拒绝过,惧怕过,是锦津让她知道,有些人,有些感情,起于天然,溶于血脉,不必设防。
爱就是爱,不用失望,无需索取,不求回报。
宜棠不忍锦津内疚,连忙道:“你还不回去,绣坊里没有你这个大教头可不行。”
锦津破涕而笑,“不敢跟你这个大医生比。”
“胡说,绣坊里的人,都指望跟你学一门好手艺,养活自己,你哪里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