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阳光像融化的铁水一样泼洒在开州县乡镇企业局的院子里。
杨进京解开的确良衬衫最上面的扣子,汗珠顺着脖颈滚进衣领。
办公室里那台老式华生电扇\"嘎吱嘎吱\"转着,吹出来的风都是热的。
\"杨局长,这是榨油厂扩建的预算报表。\"会计老赵递过一叠文件,手指在表格某处点了点,\"钢材价格又涨了,咱们得...\"
话没说完,办公桌上的黑色手摇电话突然炸响。
老赵识趣地退了出去,临走时不忘带上门。
杨进京抓起听筒,金属外壳被晒得发烫。
\"乡镇企业局,杨进京。\"
\"是杨耀明家长吗?\"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刻意压低的男声,背景音里隐约有上课铃声,\"我是一中高三(4)班班主任李建国。\"
杨进京手里的英雄钢笔\"啪嗒\"掉在玻璃台板上。
这支笔是去年被评为县级劳模时发的奖品,平时都舍不得用。
蓝黑墨水在扩建图纸上洇开一片,正好淹没了计划新建的储油罐位置。
\"李老师好!\"杨进京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耀明出什么事了?\"
他下意识看了眼墙上的挂历——1985年5月17日,距离高考还有不到两个月。
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声,李老师的声音更低了:\"杨局长,您得来学校一趟。耀明同学...\"
一个明显的停顿,\"给班里女生写情书,被人家家长发现了,现在闹到校长室...\"
杨进京眼前一黑,左手撑住办公桌才没栽倒。
上辈子老四高考失利,只上了个地区中专,后来辞职下海,去一线城市混了一辈子。
天天说忙,其实吧........
这辈子眼瞅着要出息了,怎么...
\"对方家长是...\"
\"县妇联王主任。\"李老师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她爱人...是县委周副书记。\"
听筒\"咣当\"一声砸在桌面上。
杨进京机械地挂断电话,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在听筒上留下五个清晰的指印。
窗外的知了声突然变得刺耳,像无数把小锉刀在刮他的神经。
\"张虎!\"他猛地推开门,吼声把院子里啄食的麻雀惊得四散飞逃,\"备车!马上去一中!\"
吉普车在坑洼的县道上疯狂颠簸。杨进京把方向盘攥得死紧,指关节泛着青白。后座上的张虎抓着扶手,被颠得东倒西歪也不敢吭声。路过清水河大桥时,一辆拖拉机突然从岔路冲出来,杨进京猛打方向,车轮碾过路边的碎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杨叔...\"张虎终于忍不住开口,\"要不要先打听下情况?我认识一中的体育老师...\"
\"闭嘴!\"杨进京一脚油门,吉普车像受惊的野马般蹿出去,\"小兔崽子还有两个月就高考了...\"
张虎缩了缩脖子,再不敢说话。后视镜里,杨进京看见自己额头上青筋暴起,太阳穴一跳一跳地疼。上辈子瘫痪在床时,他最遗憾的就是没管好孩子们。如今重活一世,难道要眼睁睁看着老四重蹈覆辙?
县一中的红砖围墙出现在视野里时,杨进京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湿透,衬衫紧紧贴在脊梁上。
校门口停着一辆崭新的上海牌轿车,车牌是醒目的\"K-0003\"——县委三把手的座驾。
\"杨叔...\"张虎的声音有点发颤。
杨进京没吭声,把车停在校办工厂的空地上。
下车时腿一软,差点跪在地上。他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向教务处所在的二层小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