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7年的麦浪翻滚得比往年都要欢实。
杨进京蹲在田埂上,指尖捻开一粒麦穗,饱满的麦粒在阳光下泛着金黄的光泽。
远处,两台崭新的\"东方红\"收割机正轰隆隆地开进地里,扬起一片金色的尘雾。
\"杨局长!\"张虎小跑着过来,手里攥着个牛皮纸信封,\"省里的批复下来了!\"
杨进京在裤腿上蹭掉手上的麦壳,接过文件。
省乡镇企业厅的红头文件上,清清楚楚写着\"同意开州县筹建农机配件厂\",落款处盖着鲜红的大印。
他指尖微微发颤——上辈子这时候,他正四处求人给赔光家底的大儿子杨耀唐再一次重新安排工作呢。
\"爹!\"地头传来喊声。
杨耀唐从收割机驾驶室探出半个身子,蓝布工作服上沾满油渍,\"离合器片又烧了!\"
杨进京眯起眼。阳光下,大儿子晒得黝黑的脸上挂着汗珠,但眼睛是亮的——跟上辈子那个整天怨天尤人的混账判若两人。
\"自己修!\"他故意板着脸,\"三级技工证白考的?\"
杨耀唐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得嘞!\"转身就钻进车底,两条腿露在外面一蹬一蹬的。杨进京突然想起,上辈子这时候,老大正跟媳妇林娜娜闹离婚,嫌人家生不出儿子。
\"杨叔,\"张虎递过水壶,\"耀宋在县公司当上车间主任了,听说要派去洛阳拖拉机厂学习呢。\"
杨进京\"嗯\"了一声,拧开水壶灌了口凉茶。
茶是王素心用野菊花泡的,带着股苦香味。
老二杨耀宋上辈子在农机站混到下岗,最后在菜市场摆摊修自行车。
如今...他望着远处正在调试脱粒机的二儿子,那小子正跟几个青工比划着什么,阳光下,他胸前\"技术标兵\"的奖章闪闪发亮。
傍晚回到家,堂屋的八仙桌上堆着好几封信。
王素心正戴着老花镜,就着煤油灯的光给老三缝画画的罩衣,见了他忙说:\"快看信!老三从法国寄来的!\"
杨进京在脸盆里搓着手,肥皂沫子溅了一地。
上辈子这时候,老三杨耀元应该正因偷生产队的电线被劳教。
他抖开信纸,一张彩色照片滑出来——埃菲尔铁塔前,穿着牛仔衣的杨耀元挎着画板,身边站着个金发姑娘。
\"爹、娘:\"信上的字龙飞凤舞,虽然看不太确切,却透着欢喜,\"我的画被画廊收购了,够买一百五十亩地的钱!玛莎是我同学,她说想去中国看看...\"
王素心\"哎呀\"一声,针扎了手指。
杨进京却笑了,想起上辈子瘫痪时,电视里正播巴黎画展的新闻,他盯着那些看不懂的抽象画,想着要是老三...
\"还有老四的!\"王素心又递过一封信,信封上印着\"中国海洋大学\"的红字。
杨进京展开信纸,海水的咸腥味仿佛扑面而来。
老四杨耀明在信里说,他跟周小娟都获得了公派留学资格,要去日本进修水产养殖。
\"...小娟她爸前几天来学校了,现在逢人就夸我,说我有出息...\"
煤油灯\"噼啪\"响了一声。
杨进京想起上辈子那个唯唯诺诺的老四,三十多岁还在农机站打杂,被岳母指着鼻子骂\"窝囊废\",后来还是被迫辞职下海了。
现在倒好,周副书记成了他最大的吹鼓手。
\"当家的...\"王素心突然压低声音,\"你说老四跟小娟,会不会...\"她做了个抱娃娃的手势。
\"管他呢!\"杨进京大手一挥,\"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这话上辈子他就想说,可惜当时瘫在床上,连大小便都要人伺候。
第二天是星期日,杨进京天没亮就醒了。
他轻手轻脚地来到院子里,就着月光磨镰刀——虽然村里早就用上收割机了,但他还是喜欢时不时下地干点活,仿佛这样能确认自己真的重获了健康。
\"爹。\"西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杨雪兰提着煤油灯走出来。
十九岁的姑娘穿着白衬衫蓝裤子,胸前别着医学院的校徽,齐耳短发利落地贴在颊边。
\"这么早?\"杨进京停下磨刀石。
\"背解剖图。\"雪兰把灯挂在梨树上,翻开厚厚的教材。
灯光下,她的侧脸线条分明,跟上辈子那个早早嫁人、被家暴打得畏畏缩缩的二丫头判若两人。
杨进京继续磨刀,铁器与石头摩擦的声音在清晨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