固关城外,李自成的大顺军营盘,从远处望去,依旧是旌旗蔽日,连营十数里。那些新近统一制作的、绣着巨大“顺”字的白色战旗,在秋日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与士兵们身上那同样是白色为主的甲胄,在阳光下晃眼看去,竟也颇有几分“白甲如雪”的气势,不凡已极。

然而,这不过是表象罢了。

若真有明军细作能潜入其营内细察,便会发现,这看似声势浩大的数十万大军,其营寨的布置,简直是杂乱不堪,混乱到了极点!各营之间的界限模糊不清,将领的牙帐与普通士兵的窝棚往往交错重叠,毫无章法。

李自成依旧改不了他那流寇起家时便已养成的、重用“流民营”的习惯。这些由饥饿百姓和溃兵组成的队伍,虽然在攻城拔寨时,可以作为炮灰消耗敌人的兵力和守城器械,但在平日里,却是扰乱军纪、虚耗粮草的最大源头。

更令人诧异的是,整个大顺军营盘,竟连最基本的防御工事都付之阙如!既无深沟高垒,也无成规的鹿角拒马。营门往往设置得极其狭窄,仅容数人并肩出入,一旦发生紧急情况,大量人员物资的调动和疏散,必然会造成严重的拥堵和混乱!这一切,都充分显示出,这支在马背上打天下、擅长流动作战的军队,在营制建设和阵地防守方面的能力,依旧是……极其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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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组织上的混乱,与李自成在称帝之初,为笼络人心、安抚部将而采取的“大封功臣”之策,有着莫大的关系。

当时,他为了尽快稳固内部,几乎是将所有跟随他多年的老兄弟、以及那些新近投靠的、手握兵权的将领,都一一加官进爵,封王封侯,赏赐金银土地。这种不分功过、只求一团和气的做法,虽然在短期内确实起到了收拢人心的作用,但其后期隐患,却也在此刻,逐渐显现出来。

各路将领拥兵自重,只知效忠于自己的“闯王大哥”,却无多少君臣之礼。军中派系林立,为了争夺粮草、军械、战利品乃至兵员,彼此之间明争暗斗,龌龊不断。李自成的命令,在很多时候,都难以得到真正有效的贯彻。这种人心不整、指挥混乱、军中利益分裂的局面,已然成为了大顺军进一步发展壮大的致命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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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切,自然也逃不过固关城内,那位久历战阵、经验丰富的五省总督陈奇瑜的眼睛。

陈奇瑜虽然出身文人,但他大半生戎马倥偬,与各路流寇、边疆异族都曾交过手,对于军队的虚实强弱,有着极其敏锐的洞察力。他通过连日来对城外大顺军营盘的观察,以及从俘虏和投诚者口中获取的情报,早已对这支军队的真实状况,有了清晰的判断。

在他看来,李自成的大顺军,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依旧兵强马壮,气势汹汹,但其内部早已是矛盾重重,军纪败坏,后勤匮乏。更重要的是,这支军队,缺乏一种真正的、能够开创一个新王朝的“开朝之军”所应有的那种严明的法度、统一的意志、以及……革故鼎新、与民更始的气象!他们骨子里,依旧是那群只知破坏、只知抢掠的流寇!不堪大用!不堪大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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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陈奇瑜的这份“悲观看法”,却并未能影响到大顺军营中那些急于建功立业、或是急于抢掠一番以解燃眉之急的骄兵悍将们。

在李自成召集的军事会议之上,汝侯刘宗敏第一个便跳了出来,唾沫横飞地叫嚷着,要立刻对固关发动总攻!

“大王!” 刘宗敏的嗓门如同炸雷,“这固关城墙,比那宁武关差远了!陈奇瑜老儿手下那些兵,大多是些残兵败将,还有不少是新募的娃娃兵!依我看,根本不堪一击!我等何必在此与他虚耗时日?!末将请命!明日便发动总攻!一鼓作气,拿下固关!再不济,也比困守宁武那乌龟壳强!”

南阳义侯张鼐也立刻出班附和,煽风点火道:“汝侯所言极是!拿下固关,城内的粮草军械、金银财宝,都是咱们的!弟兄们也好痛痛快快地乐呵乐呵!也好过在这里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