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蓝头巾(1 / 2)

暮色给村油板路镀上最后一层金箔,目送县领导的车辆消失在弯道后,李阳和王秀梅并肩立在村口的老槐树下,晚风掠过新栽的蓝莓苗,沙沙声里夹杂着白天的领导考察时的赞许,‘’生态农业加文化融合的规划很有前瞻性‘’‘’县里会全力支持配套设施建设施,‘’这些话语此刻应在耳畔回响。

推开自家的房门,李阳连夜整理的项目计划书,轻轻搁在八仙桌上,玻璃茶杯里的凤庆红茶还腾着热气。李阳摩挲着县农业局刚送来的政策文件,指尖扫过‘’重点扶持项目,‘’几个烫金字?突然笑出声,有了这把‘’尚方宝剑,‘’咱们的绿色产业基地算是吃下了定心丸。

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墙上的手绘规划图上,蜿蜒的观光步道,错落的温室大棚在月光下仿佛都活了过来。王秀梅往丈夫杯里续了热水,声音里裹着藏不住的雀跃,‘’明天就联系设计院,把智能灌溉系统的方案再细化些。‘’夜风掀起纱窗,裹挟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涌进屋子,这对扎根乡土的夫妻相视而笑,眼里跃动的火苗比月光更炽热

‘’这都几点了,快睡觉吧!‘’

王秀梅看着眼睛布满血丝丈夫盯着村规划图发呆,忍不住的催促着。

‘’’秀梅姐,你先睡吧,我去大娘屋里坐会。‘’

李阳披上外套,轻轻掩上门,朝大娘屋子走去。月光洒在石板路上,他的身影被拉得修长。到了大娘屋前,他抬手轻敲了敲门。“进来吧,阳子。”屋里传来大娘熟悉的声音。李阳推门而入,屋内昏黄的灯光映照着大娘和蔼的面庞。“大娘,你见过这样的蓝头巾吗?‘’李阳从衣兜里掏出母亲留给自己的那半截蓝头巾递给大娘。

荷花接过了那被火烧了的半截的蓝头巾,仔细端详了一会,‘’阳子,这半截蓝头巾你是从哪捡来的?‘’

‘’大娘,这是我妈留给我。‘’

李阳望着荷花,仿佛从能从她的脸上看到答案似的。

‘’你妈留给你的?我怎么从来没看见过你妈带过?‘’荷花抚摸着那半截绸缎,‘’这么好的料子,当年可金贵着呢,就是你大伯也没舍得给我买过。‘’

李阳听了荷花的话心中更加疑惑,他盯着靛青光泽的蓝头巾,细密的焟染纹路像涟漪般晕开。荷花那句这料子当年可金贵着呢,在耳畔反复回响,记忆里大伯朱漆雕花的八仙桌,压箱底的银元,与自家漏风的窗纸补丁落摞补丁的粗布衣裳鲜明重叠。母亲总说‘’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却能藏着这样一方经纬紧致,靛色透亮的头巾?他摩挲着边缘精致的盘扣,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身下压着这方头巾的模样,仿佛像是在保护着稀世珍宝似的。现在想来,倒像是守着某个跨越岁月的秘密。

“大娘,您再仔细想想,这头巾会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来历?”李阳急切地问道。荷花皱起眉头,努力回忆着,“当年村里谁家要是有这么好的东西,肯定会被人念叨好久,可我实在没印象你妈有过这头巾。不过……”荷花突然一拍大腿,‘’你爸李德山和你母亲林兰是那年闹饥荒时搬过来的,那时你还没满月。阳子,你怎么突然对头巾这么上心?

‘’大娘,我母亲临死的时候还把这块头巾护在身下,像是护着个稀世珍宝似的。前天我送东山李玉杰去市里看病,看见她有一条和我母亲留给我这条蓝头巾一模一样,我的这个李玉杰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亲切感。‘’

李阳把心中的疑惑和对母亲的回忆都告诉了大娘。

荷花沉思片刻,‘’这事透着古怪,你不妨找村里老一辈人再打听打听。‘’

‘’那照你这么说,咱们不是一家子?‘’

李阳有些急促,眼睛盯着菏花,恨不得马上从大娘的口中得到答案。荷花连忙安慰道:“阳子,别着急。就算不是有血缘的一家子,这么多年的情分在这儿摆着,那也是一家人。你先去问问村里老一辈,说不定能问出个头绪。”李阳点了点头,心里却像揣了只小兔子,七上八下的。

从大娘屋里出来,月光更亮了。李阳决定明天就去村里最年长的几位老人家里问问。回到家,王秀梅还没睡,她看着李阳一脸心事的样子,轻声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问出什么了吗?”李阳把和大娘的对话跟她讲了一遍,王秀梅听后也觉得此事不简单。“不管咋样,咱这日子还得往前过,说不定问清楚了,这就是个小插曲。”王秀梅温柔地说道。李阳望着妻子,心里渐渐平静下来。他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这蓝头巾的秘密弄清楚,也一定要把村里的绿色产业基地建设好。

第二天一早,李阳就踏上了寻访村里老一辈人的路。他先来到了村东头年纪最大张爷爷家,李阳穿过村东头的老槐树东,远远就瞧见张爷爷蜷在竹椅里打盹。老人布满老年斑的额头皱成核桃,灰白的寿眉下,浑浊的眼珠像蒙着层薄雾,松垮的眼皮半垂着,时不时因困倦轻轻颤动。稀疏的白发蔫耷在头顶,下巴上几缕稀疏的胡须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佝偻的脊背弯成月牙,深褐色的中山装裹着嶙峋的肩头,布满青筋的枯枝般的手指搭在藤椅扶手上,指节粗大变形,指甲缝里还粘着泥土。

李阳轻轻走到张爷爷身边,轻声唤道:“张爷爷,张爷爷。”张爷爷缓缓睁开眼,迷迷糊糊地问道:“谁呀?”“张爷爷,我是李阳。”李阳笑着说道。张爷爷这才清醒过来,坐直了身子,“阳子啊,找爷爷有啥事?”李阳笑着说:‘’张爷爷,我家是旮旯村坐地户吗?‘’

‘’阳子!你问这个干什么?‘’张爷爷吧嗒抽了口旱烟,呛人的烟雾从他那缺了半颗门牙的齿缝里钻出来,在空中凝成一团灰雾,‘’你爸李德山和你母亲林兰是那年闹饥荒从外地搬过来的,当时好像你还没满月。‘’张爷爷站起来,望着连绵起伏的清风山,‘’那年月啊!‘’他布满裂口的指节摩挲着烟杆,李德山背着半袋发霉的包谷,用破棉被裹着还在襁褓里的你,后面跟着怀了五六个月身孕的林兰。走路一瘸一拐的,却还死死护着怀里的包裹。‘’

老人颤巍巍指向村西头的土坡,‘’他们就是从那道山梁爬过来的,衣裳破的像碎布条,嘴里干裂的渗血。村中老槐树挂着饥荒逃荒的告示,你爹却扑通跪在族长跟前,说只要给一口野菜汤,愿把后半生卖给村里。‘’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张爷爷,凹陷的眼窝里泛起水光,‘’祠堂腾出半间柴房,当晚,你娘就流产了,你爹娘的哭声,把全村的狗都引叫了。‘’

李阳攥着衣角的手指微微发颤,喉间像是卡着一团酸涩的棉絮。当爷爷沙哑的讲述中,泛黄的记忆碎片在他眼前拼凑出父母跋涉千里的身影,母亲磨出血的脚掌,父亲佝偻着护他的脊背,祠堂柴房里摇晃的油灯。鼻尖突然泛起潮湿,眼眶滚烫的发疼,他慌忙蹭了蹭袖口,却止不住心脏被攥紧般的抽痛。原来自己安稳的童年,是父母用半条命换来的,那些寻常的粗茶淡饭,曾是荒原上遥不可及的奢望。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才惊觉自己正在无声流泪,混着复杂的心疼,震撼与内疚,在晨风里凝结成滚烫的盐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