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曹元吉微微垂首,保持着劝谏的姿态,清癯的脸上是深切的忧国忧民。然而,在他低垂的眼帘深处,在那无人能窥视的角落,一丝极其细微、如同毒蛇吐信般的诡异光芒,飞快地掠过。那光芒中,有算计,有试探,甚至……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得瑟?
然而,就在这劝谏之声刚刚泛起波澜,群臣心思浮动之际——
“呜——呜——呜——!!!”
凄厉!急促!如同垂死巨兽在深渊尽头发出的、充满了绝望与血腥的最后悲鸣!那号角声,并非来自皇城之内,而是仿佛从极其遥远、极其寒冷的北方天际,硬生生撕裂了空间与距离,穿透了厚重的宫墙,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进了金銮殿!
这声音,每一个帝国重臣都无比熟悉!那是北境边关最高级别的“苍狼号角”!只有在蛮族大军主力破关而入、城池即将陷落的最危急关头才会吹响!它代表着铁与血,代表着死亡与沦陷!
号角声未绝!
“咚——!!!”
“咚——!!!”
“咚——!!!”
紧接着,象征着帝国最高级别警讯、悬挂在皇城最高处“警世楼”上的“镇国钟”,被一股无形的、惶急到极致的力量猛烈撞击!一声紧似一声!一声重过一声!那钟声,不再是平日浑厚悠远的警醒,而是充满了末日降临般的惶急与绝望!如同为帝国敲响的丧钟!巨大的声浪,带着撼动山河的力量,穿透一切阻碍,在整个皇城上空疯狂震荡,也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金銮殿每一个人的心脏之上!
殿外,一阵令人心悸的混乱脚步声和盔甲碰撞声由远及近!
“报——!!!八百里加急!!!十万火急!!!”
一声嘶哑到极致、仿佛用尽最后生命力量发出的绝望吼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撕裂了金銮殿最后的、脆弱的平静!
一名浑身浴血的传令兵,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冲入了这象征着帝国最高权力与秩序的神圣殿堂!他身上的玄色轻甲早已破碎不堪,露出里面被血污浸透、冻得发硬的棉衬,数道深可见骨的伤口还在汩汩地向外冒着暗红色的血沫。他的一条手臂以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显然已经折断。头盔早已不知所踪,脸上布满血污和冻疮,唯有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无尽的恐惧与绝望!
他几乎是扑倒在冰冷刺骨的金砖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他用尽全身力气,昂起沾满血污泥土的头颅,死死盯着丹陛之上那模糊而威严的身影,嘶吼声带着泣血般的绝望,响彻整个死寂的金銮殿:
“北境…北境三城…沦陷!断龙关…失守!蛮族…黑狼王…亲率…苍狼铁骑…已破关…而入!先锋…已至…寒鸦渡!守将…罗将军…战死…全军…覆没!!!”
每一个字,都如同带着血腥味的冰锥,狠狠刺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每一个地名,都代表着帝国北疆的重要门户!每一个消息,都是足以让帝国根基动摇的噩耗!
“哗——!!!”
如同平地惊雷!如同天崩地裂!原本肃穆压抑的金銮殿,瞬间炸开了锅!群臣哗然,人人色变!惊恐、难以置信、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
“什么?!断龙关失守?!”
“罗将军…战死了?!”
“蛮族…竟已至寒鸦渡?!那离…离云州腹地只有三百里了!”
“天啊!北境…北境完了?!”
惊呼声、倒吸冷气声、难以置信的喃喃声混杂在一起,整个朝堂瞬间乱作一团。文官面无人色,武将惊怒交加,拳头紧握,骨节发出爆响。先前那份劝谏女帝息怒、专注北境的心思,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毁灭性的噩耗冲击得粉碎!取而代之的,是亡国灭种的巨大恐惧!
宰相曹元吉,身体猛地一僵!他那张清癯、忧国忧民的脸上,瞬间褪去了所有血色,变得一片煞白!他手中的羊脂白玉笏板,似乎也承受不住这突如其来的冲击,微微颤动了一下。他猛地抬头看向丹陛之上,眼神中充满了“震惊”与“悲痛”。然而,在那份极致的“震惊”之下,在他眼底最深、最暗的角落,那一丝先前掠过的诡异光芒,非但没有消失,反而如同投入火中的油星,骤然亮了一瞬!那光芒极其短暂,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难以言喻的意味。
女帝凤霓裳,猛地从那张象征着无上权力的龙椅上站起!
动作之快,带起一阵罡风,吹拂得她霞帔上的金线云纹都猎猎作响!她那足以倾倒众生的容颜,此刻冰封万里,没有一丝表情,唯有那双凤眸,锐利如电,死死盯住丹陛之下,那个浑身浴血、濒临死亡的传令兵。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残破的躯体,看到那千里之外,被蛮族铁蹄践踏的破碎山河,看到那冲天而起的狼烟烽火,看到那尸横遍野、血流漂杵的惨烈景象!
她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缓缓移开。
越过混乱惊恐的群臣。
最终,落在了那位刚刚还在“忧心国事”、劝她“息怒”的宰相——曹元吉的脸上!
指尖,那道被琉璃碎片划开的细微伤口,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更深的、如同被毒蛇噬咬般的刺痛!这刺痛,瞬间与她胸中那因赤岩峡谷羞辱而积郁的冰冷怒火交织在一起!
赤岩峡谷,那个狂徒萧遥轻蔑的弹指,那句“不够换酒钱”的嘲弄,如同最恶毒的诅咒,在耳边回响!那是践踏帝王尊严的奇耻大辱!
北境三城沦陷,断龙关失守,罗将军战死,蛮族铁蹄叩关而入!这是动摇帝国根基的灭顶之灾!
两股同样冰冷、同样暴烈、同样带着毁灭性力量的火焰,在她胸中轰然相撞!没有融合,只有更加狂暴的燃烧!一股足以焚毁龙庭、颠覆乾坤的冰冷火焰,在她那双深邃如宇宙星海的凤眸之中,熊熊燃起!
暗流?
惊涛?
不!
是足以吞噬一切的、由帝王的怒火与帝国的危难共同点燃的——焚世之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