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萧遥的选择(2 / 2)

“心若自在,何处不是归途?” 萧遥在酒馆里的话语,伴随着窗外凡俗的喧嚣,此刻无比清晰地在她心海深处炸响。归途?瑶光不是,这惶惶不可终日的逃亡之路更不是!真正的归途,或许不在他处,而在于能否像眼前这个人一样,拥有直视深渊、纵身一跃的勇气?哪怕前方是刀山火海,是龙潭虎穴,是十死无生的绝境!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混杂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和对未知答案的强烈渴望,如同熔岩般在她冻结的血液里奔涌。她需要知道“天罚”的真相,需要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需要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囚笼!而这答案的钥匙,似乎真的就藏在那片被迷雾和死亡笼罩的幽谷深处,藏在那个名为“玄元”的秘境之中。

就在这时,萧遥动了。他不再看那枚价值连城又危机四伏的万宝玉简,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玩意儿。他身体微微后仰,靠在吱呀作响的旧椅背上,一条腿随意地架起,脚尖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地面。然后,他侧过头,目光投向依旧沉浸在巨大震撼和内心风暴中的凌清雪。

那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锐利,也没有了剖析利害时的深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轻佻的、带着点玩味的打量。他的视线在她苍白的脸上停留片刻,扫过她紧抿的唇线,最终落进她那双翻涌着惊涛骇浪的眸子里。

嘴角勾起一个惯常的、带着三分戏谑七分随意的弧度,萧遥用一种极其放松、甚至有点懒洋洋的语调,打破了房间内几乎凝固的沉重:

“喂,麻烦精。”

这三个字像一颗小石子,突兀地投入凌清雪翻腾的心湖。

她猛地一颤,像是从深沉的思绪中被硬生生拽回现实。纤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抬起眼,带着一丝茫然和尚未完全平息的激荡,迎向萧遥的目光。

萧遥似乎很满意她这副被“麻烦精”三字惊到的模样,嘴角的笑意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恶劣的趣味。他朝着窗外——那被无边雨幕和深沉黑暗笼罩的方向,也是万宝楼舆图上那片翻腾着死亡灰雾的“迷雾幽谷”所在的大致方位,随意地扬了扬下巴。

“要去开开眼界吗?” 他的声音依旧轻飘飘的,像是在邀请她去逛一个平平无奇的市集,而不是踏入一个连地图都标注着累累白骨的绝命凶地。“据说那地方,挺热闹的。”

没有询问“你怕不怕”,没有解释“为什么去”,甚至没有一丝一毫对即将面对恐怖的凝重。只有一句漫不经心的邀请,和一个带着戏谑的称呼。

雨点狂暴地砸在屋顶和窗棂上,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如同千军万马在奔腾。油灯的火苗在这喧嚣的雨声中疯狂跳跃,光影在两人之间剧烈地明灭变幻。灯芯处,一点焦黑的灯花猛地爆开,发出“噼啪”一声脆响,迸溅出几颗细小的火星,瞬间又湮灭在潮湿的空气里。

凌清雪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像一株在狂风中绷紧的雪松。萧遥那句“麻烦精”和随意的邀请,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在她刚刚经历过剧烈震荡的心湖里再次激起一片混乱的涟漪。愤怒?有一点,这轻佻的称呼无疑是对她圣女身份的亵渎。荒谬?更多一些,仿佛他们即将踏上的不是黄泉路,而是一场郊游。然而,在这混乱之下,一种奇异的感觉正在滋生——一种摆脱了沉重枷锁、挣脱了繁文缛节束缚的…轻松?

她看着萧遥。他斜倚着,姿态慵懒,眼神里却跳动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一种对未知深渊的纯粹好奇和跃跃欲试。那火焰仿佛具有某种魔力,将她心中翻腾的恐惧和冰冷的绝望都暂时压了下去。

时间在雨声和灯影的撕扯中仿佛凝滞了。凌清雪的指尖深深陷入掌心,细微的疼痛带来一丝清明。脑海中闪过瑶光圣地肃穆冰冷的殿宇,闪过通缉令上自己漠然的画像,闪过酒馆里萧遥指着窗外芸芸众生时那洞穿世情的眼神,也闪过万宝楼舆图上那片象征着死亡与未知的翻腾灰雾。

道心深处,那丝松动的地方,冰层终于发出了清晰的碎裂声。一道微光,如同寒夜尽头挣扎着透出云层的第一缕曦光,微弱却无比坚定地刺破了厚重的迷茫与恐惧。

她没有说话。只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雨夜的湿冷和灯油的微呛,也带着一丝破釜沉舟的决然。

然后,在萧遥那带着玩味笑意的注视下,在油灯最后爆开的那点火星彻底湮灭的瞬间——

凌清雪,这位曾经高高在上、冰清玉洁的瑶光圣女,对着那个称呼她为“麻烦精”、即将带她踏入九死一生之地的男人,极其轻微,却又无比清晰地点了点头。

没有言语,没有誓言。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个无声的应允。

墙上的两道影子,在油灯最后挣扎的光焰中猛地拉长、靠近,几乎重叠了一瞬,随即又随着光明的彻底衰弱而沉入更深的黑暗。

萧遥脸上的笑意未变,只是那玩味的深处,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如同尘埃落定般的微光。他不再看凌清雪,霍然起身。旧木椅腿在粗糙的地面上拖出刺耳的摩擦声。

“那就…走着。” 他吐出两个字,声音不高,却穿透了喧嚣的雨幕,带着一种磨刀霍霍、即将踏入角斗场的冷硬兴奋。

他不再理会桌上杯盘狼藉,也不再看那枚价值连城又危机四伏的玉简,径直走向门口。吱呀一声,房门被他拉开。瞬间,狂暴的风雨声如同开闸的洪水般汹涌灌入,冰冷的湿气扑面而来,吹得他衣袍猎猎作响。门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和倾盆而下的雨帘。

萧遥没有回头,身影已一步踏入那汹涌的风雨之中,瞬间被黑暗吞噬了大半。

凌清雪紧随其后。在迈过门槛的刹那,她下意识地回望了一眼这个短暂停留、却见证了道心崩塌与重燃微光的简陋房间。油灯已彻底熄灭,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她深吸一口冰冷的、饱含水汽的空气,仿佛要将所有过往的犹豫和软弱都彻底摒弃。再转过头时,眼神已如淬火的寒冰,清冽、坚定,再无半分茫然。

她握紧了腰间的剑柄——那冰凉的触感是她此刻唯一的锚点。然后,她毫不犹豫地抬步,紧随那道已融入雨夜的身影,将自己也投入了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与风雨之中。

门,在肆虐的风雨中,缓缓地、沉重地合拢,隔绝了室内最后一丝残存的暖意与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