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摆摆手,目光在她身上仔细扫过,带着几分审视,更多的是欣慰:“道是你自己走的,坎是你自己迈的。我只是恰好在旁边,帮你踹开几块碍眼的石头罢了。”他话锋一转,带着一丝戏谑,“不过,你这新气象,倒真是……让人眼前一亮。少了几分冰山仙子的寒气,多了些……嗯,人间的烟火气?看来那守护者的咆哮,没把你震傻,倒是把你震开窍了?”
面对萧遥的打趣,凌清雪并未如从前般微嗔或沉默,反而唇角极淡地向上弯了一下,如同冰湖初融时掠过的一缕春风,短暂却真实。她坦然接受了这份调侃,目光却越过萧遥,投向院落之外,那被高墙阻隔的神都天空。
“开窍谈不上,只是……看清了一些东西。”她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一种洞悉后的凝重,“闭关之时,神魂与天地交感更为清晰。这神都上空,那份沉甸甸的压抑……那种无处不在的‘枷锁’之感,比之前感受得更深了。仿佛整个城池,连同其中的亿万生灵,都背负着沉重的无形镣铐,行走在一条既定的轨道上。”
她收回目光,重新看向萧遥,清澈的眸子里闪烁着锐利而坚定的光芒:“萧大哥,你在探索那‘天罚’的界限,对吗?那夜北郊的动静,即便在深度闭关中,我也感受到了那瞬间降临的、令人神魂冻结的恐怖威压。”她的语气带着肯定,而非询问。
萧遥并不意外她的感知,点了点头,神色也严肃起来:“不错。那‘规则之眼’虽然被神都这座‘樊笼’挡在了外面,但其存在本身,就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这樊笼既是枷锁,也是暂时的庇护所。笼子里的‘平衡’,是我们目前唯一能利用的空间。”他简略地将自己在赌坊、城郊试探以及最终在乱石岗触碰临界点的发现告知了凌清雪。
凌清雪静静地听着,秀眉微蹙。当听到萧遥描述那巨大漩涡之眼的冰冷注视和劫云退散的景象时,她的眼中也闪过一丝后怕,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
“樊笼之内,规则之下……”她低声重复着,指尖无意识地划过腰间悬挂的冰魄长剑剑柄。那柄曾以清冷孤高着称的灵剑,此刻在她手中,竟隐隐透出一股内敛的、如同蛰伏凶兽般的战意。“萧大哥,我能感觉到,你身上有伤,是那夜强行引动道种撕裂空间留下的暗创,虽在恢复,却需要时间静养。”她的感知变得异常敏锐,直接点破了萧遥刻意掩饰的状态。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主动和担当:“我既已破关,道基重塑,修为稳固,便不再是需要你时时庇护的累赘。告诉我,我能做什么?是为你护法疗伤,还是……”她顿了顿,语气斩钉截铁,“去替你试探这神都‘樊笼’的边界?去撕开那些藏在阴暗角落里的魑魅魍魉?这‘枷锁’,这‘天罚’,不应只由你一人背负。”
她的声音并不激昂,却字字清晰,带着一种破茧重生后的坚定力量。那份主动请缨的意愿,那份想要分担责任、并肩作战的决心,如同她此刻蜕变的气质一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
萧遥看着眼前这个气质脱胎换骨、眼眸中燃烧着内敛战火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和欣慰。他忽然咧嘴一笑,那笑容里带着惯有的慵懒,却又有一丝狡黠。
“做什么?”他摸了摸下巴,仿佛在认真思考一个重大命题,然后一本正经地说道,“眼下最紧要的嘛……嗯,我有点饿了。闭关七日,外面那家老刘头做的葱油饼和豆汁儿,我可是惦记得很。凌仙子新晋金丹,五感通明,想必更能品出其中真味?不如劳烦仙子移步,替我去买一份回来?记住,饼要刚出炉烫手的,豆汁儿要滚烫带点焦糊味的,那才够劲道!”
“……”
凌清雪那刚刚凝聚起的、如同即将出征女战神般的凛然气势,瞬间僵在了脸上。她清澈如星辰的眸子微微睁大,带着一丝茫然和难以置信,看着眼前这个前一秒还在谈论天罚樊笼、下一秒就惦记着葱油饼豆汁儿的男人。
饶是她道心通明,气质蜕变,面对萧遥这神鬼莫测的转折,一时间也有些反应不过来。买……早点?
看着凌清雪难得一见的呆愣表情,萧遥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冲散了院中残留的最后一丝凝重气氛。“开个玩笑!不过豆汁儿是真想喝了。”他收起玩笑之色,眼神变得深邃,“至于能做什么……别急。这神都的水,比你想象的更深,也更浑。暗处的眼睛太多了。你现在要做的,是彻底稳固境界,熟悉你道基重塑后新的力量。尤其是……”他指了指凌清雪腰间的冰魄剑,“你剑意里那股子新添的‘战意’,得把它磨砺得如臂使指,让它变成你身体的一部分,而不是时灵时不灵的火气。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磨刀不误砍柴工。”
他顿了顿,语气带上了一丝深意:“而且,有人比我们更急。这神都的‘平衡’,不是我们想打破就能打破的。但总有人,会忍不住先跳出来,替我们去碰一碰那规则的边界。我们只需要……耐心等待,然后,在恰当的时机,推波助澜。”
凌清雪眼中的茫然迅速褪去,恢复了冰雪般的清明。她明白了萧遥的意思。稳固自身,静观其变,伺机而动。这是比盲目试探更稳妥、也更有效的策略。她微微颔首:“我明白了。我会尽快熟悉新的力量。”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萧先生,凌仙子。”一个恭敬的声音响起,是凤霓裳安排在此处负责日常事务的管事,“山庄外,有人送来了这个。”管事手中捧着一个用普通油纸包裹的长条状物品,约三尺长。
萧遥和凌清雪对视一眼。萧遥示意管事将东西放在院中的石桌上。
油纸包裹被轻轻放下,并无任何灵力波动,看起来就像是一件凡俗物品。管事躬身退下。
萧遥并未立刻上前,而是眯起眼睛,强大的神魂之力如同无形的触须,瞬间扫过那包裹。没有陷阱,没有符咒,只有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察觉的……阴寒死寂之气,如同墓穴深处渗出的寒意,被油纸隔绝了大半。
凌清雪也感应到了,眉头微蹙:“这气息……”
萧遥走上前,指尖一划,油纸无声裂开。
里面露出的,并非什么神兵利器,也不是珍奇宝物。
那是一截枯木。
颜色焦黑,如同被烈火焚烧过,又仿佛在阴湿之地浸泡了千年。木质干枯开裂,布满细密的孔洞,拿在手中轻飘飘的,毫无分量。然而,就在这截枯木的断口处,却凝固着几滴早已干涸、呈现出紫黑色的粘稠液体!
那股令人不适的阴寒死寂之气,正是源自这枯木本身和那几滴紫黑液体!
枯木的形态扭曲怪异,隐约能看出,其原本似乎是一段……某种藤蔓类植物的根须?
萧遥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隔空摄取了一丝那紫黑色干涸液体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气息。
冰冷!邪恶!带着一种贪婪吞噬生命本源的饥渴感!
这气息……与凤霓裳当初在秘庄夜谈时,描述的神都近期离奇死亡事件中残留的阴邪气息,如出一辙!那些死者,正是如同被吸干了所有精血灵力,化作干尸!
“神都鬼影……已经开始蔓延到眼皮底下了么?”萧遥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寒意。他将目光投向山庄之外,神都那巨大而压抑的轮廓,在夕阳的余晖中仿佛一头蛰伏的巨兽。
“看来,我们的‘等待’,不会太久了。”
凌清雪的目光也落在那截诡异的枯木和紫黑血渍上,她刚刚突破后温润内敛的气质中,悄然升腾起一股凝练如实质的锋芒。冰魄长剑在鞘中,发出极其轻微的嗡鸣。她轻声道:“磨刀,确实不误砍柴工。但刀,也需饮血开锋。”
蜕变后的凌清雪,已不再是需要被护在羽翼下的雏鸟。她感受到了风暴的气息,也握紧了手中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