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女帝的麻烦(1 / 2)

山庄深处,小院静得能听见花瓣飘落的声音。萧遥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古玉,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上面模糊的云雷纹。窗外,几竿翠竹投下斑驳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他看似闲散,心神却沉入一片混沌的识海深处。

那日禁山之巅,“规则之眼”投下的一瞥,带来的不仅是灵魂冻结般的寒意,更像是在他意识里烙下了一道无法磨灭的印记。即使此刻身处女帝庇护下的山庄,远离秘境崩毁的风暴,那印记依旧如同附骨之疽,不时传来阵阵隐晦的悸动。仿佛有一道冰冷而漠然的视线,穿透了空间的阻隔,若有若无地悬在他的头顶。这不是错觉,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本质的联系被强行建立后的残余感应。天罚的威胁并未远离,只是在这神都的范围内,被某种无形的“规则”暂时压制,如同沉睡的火山,不知何时会再度喷发。

萧遥的指尖在古玉上微微一顿,识海深处那无形的印记又一次传来细微的波动,冰冷、遥远,带着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窗外的天空,碧空如洗,万里无云,一派祥和。然而,这份安宁之下,却是被名为“枷锁”的牢笼所笼罩的窒息感。他嘴角扯出一个极淡、近乎自嘲的弧度。

“规则之眼…天罚…枷锁…” 这几个沉重的字眼在他心头反复碾过,每一次都带来沉甸甸的压迫感。凤霓裳带来的皇室秘档印证了禁山壁画的古老预言,也证实了他最不愿接受的猜测——此方天地,不过是一个巨大的樊笼。而他自己,似乎成了这樊笼中,一个被“规则”格外“关照”的异数。

就在思绪沉浮之际,一股清冽而坚韧的气息,如同初春破冰的溪流,带着勃勃生机,倏然从隔壁院落弥漫开来,瞬间打破了小院的宁静。这股气息纯净而内敛,却又蕴含着一种破茧而出的锋锐,仿佛沉淀千年的寒玉终于绽放出属于自身的光华。

萧遥眉梢微扬,眼中掠过一丝真切的讶异,随即化为笑意。他放下古玉,起身推门而出。

隔壁院落的门户无声开启。

凌清雪走了出来。依旧是那身素净的白衣,却仿佛被重新洗涤过,不染尘埃。她的步伐依旧轻盈,却比闭关前多了一份沉稳的韵律,每一步落下都带着一种奇特的、与大地微不可察的共鸣感。最大的变化来自于她的气质。曾经笼罩在她周身、拒人千里之外的孤高清冷,如同冰雪消融,淡去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内敛的锋芒,如同名剑归鞘,光华虽敛,那份历经淬炼的坚韧与沉稳却更加厚重。

她抬眼望来,目光清澈依旧,却少了几分冰封的距离感,多了几分沉淀后的通透与平静。看到倚在门边的萧遥,她唇角极其自然地向上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如同初阳映照下雪莲绽放的瞬间,清冷中带着暖意。

“萧大哥。”声音也少了几分往昔的清冷疏离,多了几分自然的温润。

萧遥眼中笑意更深,上下打量她一番,啧啧有声:“啧啧,不得了!凌仙子这一出关,简直脱胎换骨啊!这神光内蕴的,都快赶上我这块老玉了。”他扬了扬手中那块温润的古玉,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却掩不住其中的欣慰,“看来禁山那趟没白跑,收获不小。”

凌清雪并未因他的调侃而羞赧,反而坦然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认真而坚定:“若无萧大哥一路护持,清雪早已葬身秘境,更遑论今日破境之机。此番闭关所得,非止修为,更有心境的磨砺。禁山壁画、守护者战意、萧大哥你直面天罚与强敌的风采…” 她微微一顿,似乎在回味那些惊心动魄的画面,眼神愈发清亮,“…皆如洪钟大吕,震散了清雪心中许多迷障。清雪明白了,真正的‘道’,不在避世清修,而在红尘磨砺,在直面劫难。”

她向前一步,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此恩此悟,清雪铭记于心。如今修为初成,心念亦通,但有所需,萧大哥尽管吩咐。清雪不愿再做壁上观,只愿追随左右,略尽绵薄之力。” 话语掷地有声,带着一种破开桎梏后的决然。

萧遥微微一怔,随即哈哈大笑,笑声爽朗,冲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霾:“好!这才对嘛!整天冷冰冰的,看着就让人担心冻着了。现在这样多好!走走走,别站着了,正好陪我去园子里转转,看看凤霓裳这山庄里还藏着什么好东西没被我发现。我总觉得那棵歪脖子老梅树下有古怪…” 他不由分说,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虚揽了一下凌清雪的肩膀,就要拉着她往外走。

凌清雪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但感受到那份纯粹的热情与熟稔,并未如从前般避开或蹙眉,只是耳根悄然染上一抹极淡的红晕,随即放松下来,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那份曾经横亘在两人之间无形的隔膜,似乎就在这简单的动作和直白的话语中,悄然消融了许多。

两人刚走出小院几步,山庄入口方向便传来一阵细微却不容忽视的能量波动。这波动带着一种内敛的威严与堂皇正大的气息,如同沉睡的巨龙睁开了一只眼睛。

萧遥脚步一顿,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说曹操,曹操到。看来麻烦自己找上门了。” 他口中的麻烦,显然并非指凌清雪。

凌清雪也感知到了那股气息,神色恢复清冷,眼中却多了几分凝重。能如此堂皇正大、又不惊动山庄外围重重禁制直接抵达内苑核心的,除了那位女帝陛下,还能有谁?

数息之后,一道高挑挺拔的身影出现在回廊尽头。依旧是便服,一袭玄色绣金凤的常服,衬得她肌肤胜雪,容颜绝世。凤霓裳步履从容,仿佛只是寻常踏青访友,然而那周身萦绕的、久居上位的无形威仪,却让整个小院的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她身后并未跟随大批扈从,只有一名身着灰袍、面容普通得如同融入背景的老太监,低眉顺眼地落后一步半的距离跟着,气息收敛得如同不存在。

凤霓裳的目光第一时间落在萧遥身上,那双深邃的凤眸锐利如电,仿佛要穿透他的外表,看清他体内是否还残留着寂灭神雷的暗伤。审视只是一瞬,随即转向他身旁的凌清雪,眼中毫不掩饰地掠过一丝惊艳与赞许:“凌姑娘,恭喜破境。观你气韵沉凝,神华内敛,此番闭关,所得非凡。看来秘境之行,虽险象环生,却也是难得的磨刀石。” 她的声音清越,带着惯有的威严,却也透出几分真诚的欣赏。

凌清雪微微欠身:“谢陛下赞誉。侥幸而已。” 态度不卑不亢,既有对女帝身份的尊重,更有一份属于自身实力提升后的从容。

凤霓裳微微颔首,目光重新锁定萧遥,开门见山,语气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朕今日前来,并非只为探望。神都,出了点‘小麻烦’。思来想去,此事或许与萧先生正在探究的某些‘存在’,有所牵连。”

“哦?” 萧遥挑眉,来了兴致,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能让陛下亲自跑一趟,还称之为‘麻烦’的,恐怕小不到哪里去吧?说说看,是哪个不开眼的又给你添堵了?” 他习惯性地想找张椅子坐下听故事,但环顾四周只有石凳,撇了撇嘴,索性抱着胳膊,斜靠在廊柱上。

凤霓裳对他的惫懒姿态早已见怪不怪,径直走到院中的石桌旁坐下。那灰袍老太监如同影子般,无声无息地在她身后一步处站定,眼帘低垂,仿佛石雕。

“七日前开始,” 凤霓裳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冰冷的肃杀,“神都内外城,接连发生命案。受害者共六人,三名为京兆府下辖的低阶巡城修士,两人为户部清吏司的普通吏员,还有一人,是城南‘百草堂’坐堂的老丹师,修为不过炼气后期。”

她每报出一个身份,都让气氛凝重一分。巡城修士、朝廷吏员、市井丹师…身份天差地别,似乎毫无关联。

“死状呢?” 萧遥直指核心,眼神锐利起来。能让女帝如此郑重其事,死法必然不寻常。

凤霓裳的指尖在冰冷的石桌上轻轻一点,一道微光闪过,三幅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影像凭空浮现在石桌上方,如同水幕留影。

纵然是心境突破后的凌清雪,在看到影像的瞬间,瞳孔也不禁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萧遥的眼神则彻底冷了下来,如同寒潭深水。

影像中的尸体,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一种极致的“枯萎”状态。他们并非被利器所伤,也非中毒肿胀,而是整个人如同在极短时间内被抽干了所有的水分和生机!皮肤紧贴着骨骼,呈现出一种失去光泽的灰败皮革状,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窝空洞地望着上方,嘴唇萎缩,露出森白的牙齿。四肢蜷缩,指甲呈现诡异的青黑色,仿佛临死前经历了无法想象的痛苦折磨。

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他们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的,是一种极致的恐惧与绝望,仿佛在生命最后一刻,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存在。那种恐惧如此深刻,即使透过影像,也能感受到那股刺骨的寒意。

“如你们所见,” 凤霓裳的声音如同浸透了寒霜,“死者全身精血、灵力,乃至…魂魄本源,都被彻底抽干榨尽,不留一丝一毫。只剩下一具空壳。供奉院的高手反复查验,确认非已知的任何邪功、魔蛊、毒咒所为。”

萧遥盯着那几幅定格的恐怖画面,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廊柱:“现场呢?一点痕迹没留下?” 他绝不相信有完美的犯罪。

“这便是最棘手之处。” 凤霓裳指尖再点,水幕影像变换,显示出几个不同的、略显凌乱的现场——昏暗的陋巷角落、堆满账册的书房、弥漫着草药气息的丹室。共同点是,都残留着一种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气息”。

“供奉院动用了‘溯源镜’、‘觅踪盘’等数件探查秘宝,” 凤霓裳语气带着一丝挫败,“只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阴邪之气。此气非鬼非魔,性质极为古怪,阴冷、晦涩、带着一种…令人本能厌恶的‘异质感’。它如同活物,出现时间极短,消散得也极快,根本无法锁定来源,更无法据此追踪。”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地看向萧遥:“萧先生对天罚气息感知最为敏锐,对那‘规则之眼’的寒意更是刻骨铭心。你且仔细感应一下,这残留的气息,与你所接触过的‘天罚’之力,以及禁山深处那只‘眼睛’带来的感觉,可有相似之处?”

萧遥闻言,立刻收敛所有心神,强大的神识如同无形的触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水幕影像中那被特意放大、标示出的几缕极其稀薄的残留气息。他的感知力被寂灭神雷淬炼过,又被那“规则之眼”烙印过,对于这种超越凡俗的力量痕迹,有着常人难以企及的敏锐。

时间仿佛凝固。小院中只剩下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萧遥的眉头越皱越紧。他感知到了影像中传递出的那丝微弱气息。阴冷,晦涩,带着一种吞噬生机的贪婪本质,确实令人本能地感到厌恶。但这感觉…与他体内残留的天罚烙印截然不同!

天罚的力量,是至高无上的规则审判,是冰冷无情的天道意志体现,带着一种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如同苍穹震怒,代天行罚,宏大而令人绝望。而眼前这缕气息,虽然同样阴冷,却充满了混乱、扭曲、贪婪的意味,更像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质的污秽与亵渎,带着一种…域外的、不属于此方天地的“腥臊”!

至于那“规则之眼”的寒意,更是天壤之别。那是俯瞰众生的漠然,是视万物为刍狗的至高法则,冰冷、死寂、浩瀚无垠。而这缕气息,充其量只是阴暗角落里的毒蛇吐信。

“不是天罚。” 萧遥睁开眼,语气斩钉截铁,眼神却更加凝重,“也绝不是那只‘眼睛’的气息。天罚是天道之刃,堂皇而毁灭。这东西…” 他指着水幕影像,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更像是从哪个烂泥潭最深处爬出来的蛆虫,带着一股子域外的、令人作呕的邪门腥气!” 他用了最粗鄙却最形象的比喻。

“域外…腥气…” 凤霓裳咀嚼着这两个词,凤眸中精光暴涨。萧遥的感知判断,印证了她心中最不愿相信、却不得不警惕的某个猜测。她身后的灰袍老太监,那低垂的眼帘下,也似乎掠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官府和供奉院那帮废物,查了几天,屁都没查出来?” 萧遥不客气地问。

凤霓裳冷哼一声,威仪迫人:“查?除了确认死因是精血魂魄被瞬间抽干,以及那点连狗都闻不到的残留邪气,一无所获!作案者手段诡异莫测,来去无痕,目标选择看似随机,毫无规律可循。神都人心惶惶,低阶修士人人自危,朝堂之上亦是暗流涌动,已有御史风闻奏事,指责供奉院无能,京兆府失职,矛头隐隐指向…朕!”

她的话语中透出帝王的怒意与沉重的压力。这已非简单的凶案,而是动摇国本、挑战皇权的阴毒挑衅!

“所以陛下就想到了我?” 萧遥似笑非笑,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这人形‘天罚磁石’?还是免费的苦力打手?”

“萧先生何必妄自菲薄。” 凤霓裳收敛怒容,恢复冷静,“其一,先生修为通玄,对异种气息的感知力冠绝当世,供奉院束手无策的线索,于先生或许并非难事。其二,此案手法之诡异,残留气息之‘异质’,前所未见。朕遍查皇室秘档,也仅在一卷残破的、记载上古‘天倾之战’前轶闻的兽皮古卷上,见过只言片语的描述,称之为‘域外影噬’,语焉不详,却提及此物似与天外邪魔有关,最喜吞噬生灵本源,常为大军先锋,刺探情报,播撒恐惧。”

“天倾之战?域外邪魔?” 凌清雪忍不住低呼出声,清冷的脸上满是震惊。这些词汇,对她而言,如同神话传说。

凤霓裳看向萧遥,眼神深邃:“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先生身负天罚烙印,对‘规则’、对‘枷锁’的异动最为敏感。此邪物能潜入神都,制造血案而未被‘枷锁’之力第一时间察觉或抹杀,这本就极不寻常!它是否在试探‘枷锁’的边界?是否与先生所对抗的‘规则之眼’存在某种…未知的关联?亦或是…来自‘枷锁’之外的存在?”

她的话语如同惊雷,在萧遥和凌清雪心中炸响!

萧遥脸上的最后一丝玩味彻底消失。凤霓裳的推测,大胆而惊悚,却直指核心!是啊,神都乃大炎核心,更是“枷锁”规则力量最为显化之地。他在这里稍微“高调”一点,都会引来天罚的小动作。这能瞬间抽干修士精魂的邪物,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为何“枷锁”没有反应?是它太弱,不足以触发规则?还是…它本身,就是规则漏洞的产物?亦或…它根本来自规则之外?!

一个冰冷的名字浮现在萧遥脑海——影魔!与凤霓裳提到的“域外影噬”何其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