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遥却只是微微皱了皱鼻子,深吸了一口这足以让普通修士头晕目眩的污浊空气,仿佛在品味着什么。他脸上没有任何不适,只有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他抬脚,第一个踏出了舱门。
脚下的岩石干燥而滚烫,踩上去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带着灼热和腐蚀性,皮肤裸露处传来轻微的刺痛感。放眼望去,天地间只有一片令人绝望的暗红与死寂,只有毒沼翻涌的汩汩声和偶尔从远处传来的、不知名凶兽的凄厉嘶吼,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寂静。
金镶玉和两名随从紧随其后,落地后立刻呈三角站位将萧遥护在中间(或者说,是他们下意识地靠近萧遥寻求安全感),警惕地环顾四周。其中一名随从立刻从储物袋中取出几面小巧的阵旗,飞快地在降落点周围布下了一个简易的预警和隔绝气息的法阵。
“公子,此地已是血瘴谷外围边缘,相对安全,但也需万分小心。毒沼、妖藤、潜伏的凶兽,随时可能出现。”金镶玉语速很快,指着前方,“根据地图和探宝罗盘显示,沿着这片荒滩向西南方向深入约三百里,穿过‘枯骨峡’,才算真正踏入核心区域边缘。那里,煞气浓度和凶险程度会急剧提升!破煞令和避瘴珠,务必时刻留意!”
她将一枚玉简递给萧遥:“这是商会掌握的最新外围路线图和一些已知凶物盘踞点,虽不如核心地图详尽,但或可做参考。奴家与两位供奉,便在此处接应点等候公子归来!每隔三日,奴家会在此地升起‘引路金灯’,公子若需支援或决定退出,可循灯烟方向返回!”
金镶玉的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公子,一切…拜托了!务必以自身安全为重!”
萧遥接过玉简,看也没看就收了起来。他目光扫过金镶玉和她身后两名如临大敌的随从,嘴角扯了扯:“行了,啰嗦。在这等着吧,别被什么毒虫子叼走了。”
说罢,他不再停留,迈开脚步,朝着那片翻涌着无边血色雾气的死亡绝域,头也不回地走去。
他身上没有亮起任何护体灵光,只是随意地取出了那件“墨鲛避瘴斗篷”,往身上一披。斗篷暗沉的光泽流转,将他身形微微模糊。然后,他又摸出一枚暗青色的“九转避瘴珠”,随手丢进嘴里,含在舌下。动作随意得如同出门前含了颗糖豆。
金镶玉三人看着萧遥那近乎“散步”般走入血色雾霭的背影,很快就被翻涌的血瘴吞没,消失不见。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从他们心底升起。那背影所透出的平静,在此刻绝地的映衬下,显得格外刺眼,甚至…诡异。
* * *
踏入血瘴的范围,仿佛瞬间沉入了一片粘稠的血海。
光线急剧黯淡,视野被压缩到不足十丈。暗红色的雾气如同活物般在身边缓缓蠕动、翻涌,带着湿冷滑腻的触感,不断试图侵蚀皮肤。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刺鼻的硫磺、腐烂植物和剧毒瘴气的恶臭,无孔不入地钻入鼻腔,挑战着忍耐的极限。空气沉重得如同铅块,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感。
脚下是暗红色、布满孔洞的酥脆岩石,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碎裂声。周围寂静得可怕,只有雾气流动的细微嘶嘶声和自己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
萧遥的步伐不快,却异常稳定。墨鲛斗篷散发出微弱的光芒,将贴近身体的浓郁血瘴和毒瘴推开寸许,形成一层薄薄的保护层。他看似随意地走着,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地面、岩壁和翻涌的雾霭深处。
走了不到一炷香时间。
前方翻涌的血雾中,影影绰绰地出现了一片低矮扭曲的黑色树林。那些树木没有叶子,枝干虬结如鬼爪,通体漆黑,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如同脓血般的粘液。树林边缘的地面上,散落着一些惨白色的东西。
是骨头。人类的,兽类的,还有一些形状怪异的巨大骸骨碎片。大多残缺不全,表面布满啃噬的痕迹和风化的孔洞,被暗红色的尘土半掩着,散发着岁月沉淀的死寂。
萧遥的脚步停了下来。他没有立刻靠近那片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鬼爪树林,目光落在一块斜插在泥土中、相对完整的巨大肋骨上。那肋骨呈惨白色,足有成年男子大腿粗细,断裂处参差不齐,像是被巨力生生掰断。
他蹲下身,伸出两根手指,在肋骨断裂的茬口处轻轻捻了捻。指腹上沾了一层极其细微的、暗红色的粉末,带着淡淡的铁锈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腥甜。
“煞气结晶…”萧遥低声自语,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骨头内部被煞气侵蚀到结晶化,这绝非普通凶兽或自然侵蚀能做到,只有长期处于煞气核心或者被极其强大的煞气瞬间冲击才会如此。这外围的凶险,似乎比金镶玉描述的更甚。
就在这时!
“呜——嗷——!”
一声凄厉、扭曲、充满了无尽痛苦与怨毒的嘶吼,猛地从前方那片鬼爪树林深处炸响!那声音仿佛无数濒死之人的哀嚎糅合在一起,直刺耳膜,撼动心神!
紧接着,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阴冷煞气,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树林方向汹涌而来!所过之处,翻涌的血色雾气都仿佛被冻结、驱散!
萧遥霍然抬头!
只见那片鬼爪树林边缘,距离他不足二十丈的地方,原本散落在地的几具惨白骸骨,竟在浓烈煞气的冲刷下,诡异地蠕动起来!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密集响起。几根散落的手臂骨、腿骨、肋骨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飞快地聚拢、拼接!一具具由不同尸骸拼凑而成的“骨傀儡”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们的眼眶空洞洞,燃烧着两点幽绿色的鬼火,下颌骨开合,发出“嗬嗬”的漏风声,散发着浓烈的死气和怨念!
这些骨傀儡动作僵硬却迅捷,仿佛被同一个意志驱动,空洞的眼窝瞬间锁定了萧遥这个唯一的活物!它们迈开嶙峋的骨腿,发出密集的咔哒声,如同潮水般从鬼爪树林中涌出,带着森然的死意,朝着萧遥猛扑过来!速度极快,带起一股腥臭的阴风!
几乎在骨傀儡出现的同一时间,萧遥身侧不远处,一片看似平静的暗红色地面突然无声地塌陷下去!一个直径丈许的泥潭瞬间形成,墨绿色的、粘稠如浆糊的毒沼翻滚着气泡,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一条水桶粗细、覆盖着暗绿色粘液和骨刺的狰狞触手,如同毒龙出洞,带着刺耳的破空声,从毒沼中闪电般弹出,卷向萧遥的腰腹!触手上密布着吸盘,吸盘内是密密麻麻、闪烁着寒光的倒钩利齿!
骨潮在前,毒沼偷袭在后!
绝杀之局!
萧遥眼中寒光一闪,没有丝毫慌乱。他甚至没有后退半步!
面对前方如潮水般涌来的森然白骨傀儡和身侧那卷起腥风的剧毒触手,萧遥动了。
不是闪避,不是防御。
他左脚猛地向前踏出半步,重重踩在暗红色的酥脆岩石上!
轰!
一声沉闷的巨响,并非来自岩石碎裂,而是来自大地深处!以他左脚落点为中心,一圈肉眼可见的、凝练如实质的淡金色气劲波纹,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轰然扩散开来!
那波纹看似柔和,却蕴含着沛然莫御的恐怖力量!所过之处,空气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翻涌的血色雾气被强行排开,形成一片短暂的真空地带!
冲在最前面的几具白骨傀儡,被这淡金色的气劲波纹迎面撞上!
咔嚓!咔嚓嚓!
令人牙酸的密集碎裂声如同爆豆般响起!那些由不同骸骨拼凑、看似坚固的骨傀儡,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瞬间解体!惨白的骨头碎片如同被狂风卷起的枯叶,四散崩飞!眼眶中跳动的幽绿鬼火连挣扎都来不及,便噗噗几声彻底熄灭!
淡金色波纹去势不减,狠狠撞入后续涌来的骨潮之中!
如同热刀切入凝固的牛油!密集的骨傀儡浪潮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巨大的缺口!数十具骨傀儡在波纹冲击下纷纷崩解、倒飞!一时间,白骨碎屑漫天飞舞,如同下了一场惨白的雪!
几乎在左脚跺地、气劲爆发的同一刹那,萧遥的右手闪电般探出,五指成爪,指尖萦绕着肉眼可见的、细微却极其锋锐的金色气流!他没有去抓那卷向自己腰腹的狰狞触手,而是快如鬼魅般,后发先至,一把扣住了触手根部连接毒沼泥潭的、最为粗壮坚韧的关节处!
滋啦——!
如同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生肉上!萧遥五指上萦绕的金色气流瞬间爆发,刺耳的腐蚀声响起!那覆盖着暗绿色粘液和骨刺的狰狞触手,在触碰到金色气流的瞬间,坚韧的表皮如同纸糊般被轻易撕裂!一股墨绿色、散发着恶臭的腥臭汁液狂喷而出!
“嘶昂——!”
泥潭深处,传来一声沉闷而痛苦的嘶鸣,整个泥潭都剧烈翻腾起来!
那被扣住关节的触手如同遭受了极刑,疯狂地扭动、抽搐,试图挣脱!但萧遥的五指如同烧红的铁钳,死死扣住!金色气流不断侵蚀、破坏着触手的内部结构!
萧遥眼神冰冷,手臂肌肉贲张,猛地发力向上一提!
轰隆!
泥浆四溅!一条足有成年男子腰身粗细、覆盖着粘液骨刺、长度超过三丈的恐怖触手,竟被他硬生生从毒沼泥潭里连根拔了出来!触手末端,还粘连着大块大块暗红色的、散发着浓烈腥臭的腐肉!
失去触手的泥潭疯狂翻涌,墨绿色的毒液如同喷泉般涌出,一个巨大而模糊的、布满吸盘口器的恐怖轮廓在泥沼深处若隐若现,发出更加暴怒痛苦的咆哮,却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完全冲出泥潭!
萧遥看都没看那被他提在手中、兀自疯狂扭动的巨大触手,手臂一抡,将其如同一条沉重的鞭子般,狠狠抽向侧面另一波绕过气劲波纹、从斜后方扑来的白骨傀儡群!
呜——!
巨大的触手带着凄厉的破空声和浓烈的腥风横扫而过!
砰!砰!砰!砰!
如同打保龄球!十几具白骨傀儡被这蕴含恐怖力量的“肉鞭”正面抽中,瞬间粉身碎骨!残骨碎渣混合着触手上溅射的墨绿毒液,四处飞溅!毒液落在其他骨傀儡身上,立刻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冒出阵阵白烟!
一招跺地震散骨潮,一手擒拿拔除毒爪,再以毒爪为鞭横扫千军!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干净!利落!霸道!
那淡金色的气劲,那萦绕指尖的锋锐金芒,透着一股无坚不摧、至阳至刚的恐怖气息,正是这污秽血煞之地的天然克星!
残存的白骨傀儡眼眶中的鬼火疯狂跳动,似乎被这雷霆万钧的手段震慑,冲击的势头为之一滞。泥潭深处的怪物发出不甘的咆哮,却终究没有完全现身。
萧遥随手将那条还在神经性抽搐的巨大触手扔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触手表面的粘液和毒血迅速腐蚀着暗红色的岩石,发出嗤嗤的声响。他甩了甩手上沾染的墨绿色腥臭汁液,那汁液竟无法在他皮肤上停留太久,便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弹开。
他抬眼,冰冷的目光扫过残存的骨傀儡和那片翻腾的毒沼,嘴角勾起一丝冷酷的弧度。
“就这点开胃菜?”